第93章 死神與水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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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白的圓月如一麵銀質圓盤,懸在塔布提的墨藍夜空之中,清輝似碎銀般潑灑在粼粼的湖麵上,將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朦朧的冷霜。夜,靜謐得隻剩下沼澤樹林中異獸蟲豸的低鳴,然而,一陣清脆卻又帶著淒厲的聲響,打破了這份寧靜,從幽綠的湖岸處傳來。隻見一大群臉上塗著赭紅礦物油彩的沼澤人,正手持火把,將湖邊的一片空地圍得水泄不通,無數雙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映照著被繩索捆縛在根木柱上的水妖沙美拉。她赤裸的軀體在月光下流轉著冷冽的光澤,鞭痕交錯的脊背滲出青紅血液,一滴滴墜入腳下咕嘟冒泡的泥濘中,蕩開一圈圈詭異的熒光漣漪。
    不遠處的先祖石前,圖塔?喬瑪盤腿而坐。他身上的破爛褚衣披風隨夜風輕輕擺動,低垂的眼眸隱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隻有緊蹙的眉頭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整個人仿佛與周遭的夜色融為一體,沉浸在深沉的思索中,一言不發。
    “哈哈哈!圖塔,你就這點能耐?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呀,哈哈哈……”水妖尖銳而癲狂的聲音如同夜梟的啼叫劃破夜空。她的身體因狂笑而劇烈顫抖,木柱被掙得嘩啦作響,震落木柱上濕漉漉的苔蘚。
    就在此時,瑪蒂爾達撥開擁擠的人群,怒氣衝衝地走來,她額頭上的青筋因憤怒而微微跳動,眼神銳利如刀。她快步來到兒子圖塔?喬瑪麵前,壓低的聲音裏充滿了怒火道:“你快讓人點火燒死這個水妖,她殘害了咱們多少族人!”說著,她指向沙美拉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火把的光映在她飽經風霜的臉上,刻畫出深深的恨意。
    圖塔?喬瑪緩緩抬起頭,月光終於照亮了他的臉龐上那難以言說的複雜。他看著母親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嘴唇微動,聲音輕柔卻帶著絲沉重道:“縻若生了個孩子,”他的聲音輕得如同湖麵蒸騰的霧氣,卻又冷若冰霜,“一個小男孩!”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瑪蒂爾達頭頂。她瞬間呆愣在原地,眼中的怒火被驚愕取代,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傾,急切地湊到圖塔?喬瑪麵前,雙手抓住他的手臂,連聲音都帶上了絲顫抖道:“什麽時候?他們在哪?你為什麽不接回部落裏來?”
    圖塔?喬瑪苦澀地扯了扯嘴角,臉上的肌肉微微牽動:“等到合適的時候。”他的眼神飄向遠方,似乎在眺望某個看不見的地方。
    瑪蒂爾達鬆開手,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眼珠快速轉動著,開始試探地猜測道:“在賽恩斯那裏?肯定在他那裏,縻若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他想要多照顧自己外孫一點兒時間。”她的語氣裏帶著篤定,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對祖孫的身影。
    話音剛落,圖塔?喬瑪猛地站起身,衣角在他起身的動作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徑直朝著被鞭打的沙美拉走去。
    瑪蒂爾達見狀,急忙快步跟上,裙擺掃過草地上的露珠,腳踝上的貝殼腳鏈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木柱上的沙美拉看到圖塔?喬瑪走近,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她奮力掙紮著,木柱被扯得咯吱作響,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圖塔,圖塔,你憎恨我嗎?你是憎恨自己,你比我還凶惡,你才是魔鬼……”她的聲音嘶啞而尖銳,如同棘刺劃破耳膜,讓周圍的沼澤人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行刑人的皮鞭帶著破風之聲再次落下,“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鞭梢抽在沙美拉身上,激起一片血花,她的身體劇烈地晃動著,渾身皮開肉綻,卻依舊哈哈哈哈地不停狂笑,那笑聲裏充滿了瘋狂與絕望,讓人心頭發寒。
    舉著火把的喬瑪族人們圍在四周,火焰“劈啪”作響,映照著他們驚恐的臉龐。他們看著那個開始不斷幻化出水妖模樣的女人,她的身體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皮膚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水光,繩索也被撐得咯吱作響幾近斷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圖塔?喬瑪,眼神裏充滿了期待與不安。
    圖塔?喬瑪一步步走到沙美拉麵前,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低頭看著眼前這個渾身鞭痕、皮肉翻飛的水妖,神情複雜地輕聲責備道,“你不應該襲擊庫普蘭河的商船,”他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差點殺死我朋友泰馬爾。”
    沙美拉緩緩抬起頭,長舌頭如同蛇信般伸出,舔了舔臉上的血跡,那血色在她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她慘笑著,聲音沙啞:“要不是我放水,他能活嗎?你最了解我。”她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不知是嘲諷還是無奈。
    圖塔?喬瑪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如同湖麵凝結的寒冰冷冷道:“你是急於上契卑洛山複仇,故意這樣逼迫我,但你讓我失去了耐心。”說著,他從腰間抽出一把魚骨刀,刀身在月光下閃著森然的冷光。他將刀尖對準沙美拉的喉嚨,繼續說道:“或許以後你還有複神的機會。”
    沙美拉死死盯著抵在自己喉嚨上的刀刃,突然爆發出一陣尖笑,聲音裏充滿了激動與不甘:“愚蠢、愚蠢,你以為波阿力花?敕珊還有時間嗎?我要不逼迫他,你們都會被查理尼二世困死,一點兒機會沒有,先是他,然後潤士?丹、鐵格?瓦萊,然後就是你,我不管你們現世的仇怨,但你要是沒完全複神就被殺死,我這幾百年白等了,即使我再急,等來的還不是你要宰割我嗎?”她胸脯劇烈起伏著,隨後蔑聲一笑,猛地昂起臉,“反正我打不過你,打得過也不能殺你,現在又被你反感,反正是你想、也隻會宰割我,來吧。”月光灑在她的臉上,隻見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簌簌地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滿是血汙的胸前。
    圖塔?喬瑪緊握著泛著冷光的魚骨刀,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盯著沙美拉那雙仿佛燃著幽火的決絕眼睛,喉結重重滾動一下,從齒間擠出兩個字:“睡吧!”話音未落,他手腕剛要發力,漆黑如墨的半空中,幾個盤旋的墨色黑點突然裹挾著淩厲的風勢猛衝而下,翅膀劃破空氣的銳響如同鬼魅的哨音,幽綠鬼火在夜空中拉出青紫色的尾跡。
    “滾開!”沙美拉驟然仰頭尖嘯,那雙漂亮的眼眸瞬間被灰敗的膜翳覆蓋,如同蒙上了層陳舊的蛛絲。她扭轉臉龐時,鬢角淩亂的發絲被夜風吹得狂舞,宛如墨色的蛇信子。見到主人盛怒的麵容——那些空中正俯衝而下、想施展偷襲的“報喪女妖”們慌忙收攏鐵鉤般的利爪,巨大的翅膀拍打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它們撲棱著退回空中,發出此起彼伏的、如同老嫗啼哭般的哀鳴。羽翼刮過空氣,發出破鑼般的銳響,驚得蘆葦叢中飛出一群帶熒光的蜉蝣,在夜空中織成流動的星河。
    看著頭頂那些鳥身人臉的怪物——它們青灰色的羽毛在夜色中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扭曲的麵孔上掛著暴戾詭異神情,喬瑪族人們發出壓抑的驚惶呼喊,紛紛跌跌撞撞地躲藏到黑暗的陰影裏,火把的光暈在顫抖的人群中明滅,將他們瑟縮的身影映在泥地上,如同受驚的螻蟻。
    “燒死她,圖塔,燒死她!”瑪蒂爾達——這位身為魯姆圖族努努的婦人,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上前,裙擺掃過帶露的草叢,發出沙沙的輕響。她毫無懼色地抬頭望向空中那些盤旋的“報喪女妖”,枯瘦的手指不停摩挲著兒子寬厚的肩膀催促道,“你要是下不了手,我讓族人們來,必須燒死她,然後你去祭拜咱們的白柳神樹,部落就會繁衍而無災禍...”
    圖塔?喬瑪猛地回頭,母親憤恨的臉龐在跳動的火把光中忽明忽暗,她眼角的皺紋裏仿佛都嵌著怒火。刹那間,圖塔眼中閃過絲妖異的熒紅,如同暗夜中驟然燃起的鬼火:“我就是因為祭拜過她才……”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帶著無盡的疲憊與痛苦,隨即轉身望向被捆綁在木柱上的沙美拉。她眼中沒有恐懼,隻有幽怨的死寂,仿佛早已預知結局。
    “沙美拉,”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從此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說罷甩出魚骨刀割斷綁縛繩索,隨即如同失去所有力氣般,盤腿坐到冰涼的水邊,失落地呆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碎銀般的光點在漣漪中明明滅滅。
    重獲自由的沙美拉舒展了一下被勒得發麻的手腕,她站起身,步履輕盈地離開木柱,裙擺拂過地麵的苔蘚,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她似乎帶著些許自得,微微頷首行禮,唇角勾起抹狡黠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會殺我,”她的聲音如同蜜糖般甜膩,“所以才願意乖乖在這兒受刑——不然,小小的繩索怎麽能綁得住我?”說著,她挑釁地轉向瑪蒂爾達,眼中閃爍著勝利的光芒,“我和你兒子親如魚水,血肉相融,就像深海裏共生的珊瑚與魚群,就別浪費時間挑撥我們的關係。”
    瑪蒂爾達看著眼前這個自信詭笑的水妖,她正挺著胸口,讓月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老婦人悲歎一聲,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瞬間變得如同風化的石灰岩般灰白。她不再言語,轉身向部落走去,腳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身後的夜幕中,族人們的身影也如同被風吹散的煙塵,逐漸消散在蜿蜒的小徑盡頭。
    當岸邊徹底恢複寧靜,最後一支火把的光芒也被夜風吹滅,隻留下幾縷嫋嫋青煙。此時,唯有蛙聲此起彼伏,“呱呱”的叫聲在寂靜的湖畔格外清晰,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麵,“撲通”一聲激起一圈圈漣漪,碎玉般的水花在月光下閃爍。沙美拉悄無聲息地來到圖塔?喬瑪身後,她試探著湊近,聲音壓得極低,如同羽毛拂過心尖:“查理尼二世已經被波阿力花?敕珊纏住了,”她的話語中帶著隱秘的興奮,“他們死死纏在一起,像兩條絞殺的巨蟒,都變得非常虛弱。隻要有力量協助波阿力花?敕珊,查理尼二世的全盤計劃就會被打亂——你就能為父親報仇了。”
    圖塔?喬瑪眼角的餘光瞟了眼身邊詭秘的沙美拉,聞著她身上散發著的那種混合著血腥與黴潮氣息。他低聲開口,語氣裏滿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我們喬瑪族不會去伯尼薩腹地作戰,”他頓了頓,眼神如寒潭般幽深,“而且,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沙美拉不以為然哼了聲,反而又往前湊了湊,她的發絲幾乎拂到圖塔的臉頰道:“當然,咱們隻需要攻擊巨石城,”她的聲音帶著蠱惑的魔力,“可以讓其他力量牽製援軍,咱們隻需要和巨石城對決。”見圖塔?喬瑪不再作聲,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空中盤旋的“報喪女妖”——它們的翅膀在夜空中劃出黑色的弧線,如同撕碎夜幕的利刃。“我的耳目俯視天下,”她的聲音帶著絲得意,“遠方有個朋友需要得到你的幫助,就是那股力量。當然,他會回饋你——這樣咱們或許可以借助《眾神法典》裏的禁止僭越法則。畢竟你還沒有徹底複神,聖殿那幫雜碎無法插手你報仇的事,尤其是施洛華!”她的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所以現在,你有機會以凡人之軀了結你那世俗的仇怨,毀了他們的秩序和世界——讓那些金碧輝煌的神殿在烈焰中崩塌,讓那些道貌岸然的偽神在塵埃中顫抖!”
    而圖塔·喬瑪仿佛石雕般依舊默不作聲。沙美拉無奈慵懶地舒展腰肢,綢緞般的發絲垂落肩頭:“你為父親報仇的機會到了,”她拖長語調,尾音像藤蔓般纏繞在空氣裏,“不過我得去打個盹——”話音未落,她突然貼近圖塔,鼻尖幾乎蹭過他沾著露水的衣襟,用力吸了吸那混合著草木與硝煙的氣息,“明天你和我去拜訪那個盟友,天一亮就出發”她忽然狡黠地眨眨眼,指尖劃過圖塔緊握刀柄的手背,“我發誓這次隻奔著複仇去,絕不踏入契卑洛山半步——謝謝寶貝兒這麽疼我。”話音未落,她如同一尾銀魚,轉身躍入墨藍色的湖水中,濺起的水花在晨光中碎成鑽石般的光點。
    清晨的涼意裹著水草清香漫過塔布提沼澤水麵,奶白色的薄霧像紗幔般浮在粼粼波光上。一大群深水雪魚突然躍出水麵,銀藍色的鱗片在朝陽下閃成一片流動的銀河,它們被無形的力量驅趕著,劈裏啪啦地拍打岸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圖塔?喬瑪腳掌邊緣。潛伏在水下的沙美拉透過搖曳的水草觀察著,見他終於從部落方向走來,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便屏住呼吸,像一朵破水而出的睡蓮,緩緩從水中站起。濕透的長裙緊貼著身體,勾勒出曼妙的曲線,深紫色的布料在陽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她踩著青苔斑駁的石塊走上岸,水珠從發梢、裙擺滾落,在地麵匯成蜿蜒的水痕:“讓你久等了。”她微微彎腰行禮,濕漉漉的發絲垂落眼前,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喜悅。
    看到沙美拉那身浸透湖水的長裙——褶皺裏還夾著幾縷翠綠的水藻,圖塔?喬瑪眉頭擰成了疙瘩,好似嫌棄般後退半步道:“你要帶我去哪裏?”他上下打量著她,目光掃過她那身金絲織錦裙,“為何這副打扮?”
    沙美拉忽然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我得保持無拘無束的模樣,”驚飛了岸邊棲息的幾隻翠鳥,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麵,留下一圈圈漣漪。她轉了個圈,濕裙甩出半透明的水幕,“免得嚇到咱們要見的朋友——總不能因為我的裝束壞了你的大事。”
    圖塔?喬瑪眉頭緊鎖地猶豫片刻,最終跟著沙美拉踏上岸邊那艘翹首硬木舟——船身雕著猙獰的獸首,船舷還沾著昨夜的露水。早已等候在水下的人魚戰士擺動著流光溢彩的尾鰭,手掌抵住船底,隻聽“嘩啦”一聲水響,木舟如離弦之箭般射向庫普蘭河口,兩側的湖水被劈開,激起雪白的浪花。
    舟行如飛,兩岸的蘆葦叢飛速倒退,化作綠色的殘影。沙美拉微微喘息著,將手探入水中,指尖劃過冰涼的湖水,帶起一串珍珠般的水泡道:“尹更斯湖的水真好。”她望著遠處水天相接處的朝霞,橙紅色的光暈染在她臉上,竟透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看著她身穿濕裙、笑靨純澈的模樣——那笑容像初生的朝陽般燦爛,卻又帶著某種難以捉摸的妖異,圖塔?喬瑪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強調如冰錐般:“你要再敢耍陰謀連累我的族人,”他抬手按住腰間的魚骨刀,指腹摩挲著冰冷的刀柄,“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沙美拉猛地轉過身,眼中閃過驚喜的光亮,濕漉漉的睫毛像蝶翼般顫動:“你猶如我的血親哥哥,”她向前湊近,裙擺上的水滴落在圖塔?喬瑪盤坐的腿上,“我怎麽會對你有不軌之心?”
    圖塔?喬瑪死死盯著她舒展的眉眼——晨光在她瞳孔裏碎成金箔,嘴角的梨渦盛滿了暖意,他忽然感到一陣無奈道:“在這裏你不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真摯的臉頰,“你隻是個吃人的女魔頭,別說是女人,就連茫蜮蟲都不如。”
    “女魔頭”三個字像淬毒的匕首,瞬間刺穿了沙美拉臉上的笑容。她的臉色驟然煞白,嘴唇哆嗦著,眼中的光亮碎成萬千寒星:“女人?像縻若那樣嗎?”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你心裏隻有她!”湖風吹亂她的發絲,貼在蒼白的臉頰上,“你眼睜睜看著我被他們毀容,看著我的家園在烈焰中燒成灰燼,看著沙奎娜被鐵鏈拖走——”她猛地抓住圖塔?喬瑪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肉,“你做了什麽?你心裏有我這個骨肉相連的妹妹嗎?在你這裏,我寧可做隻茫蟲!”
    圖塔·喬瑪看著又開始精神失控的沙美拉,——她的肩膀劇烈顫抖,眼淚混著湖水從眼角滑落,滴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翻湧的澀意,臉色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沙奎娜雖然是你雙胞胎姐姐,但她與我毫不相幹,她隻是你的連體嬰,我以前該做的都做了,現在還一樣。”他望著遠處被朝陽染成金紅色的山巒,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你最好不要自以為是,如果我能,我會給你再建一座星空花園,在聖殿廢墟的上麵,以修複你被玷汙的名聲,至於你我什麽骨肉相連,那都是虛幻。”
    沙美拉怔怔地看著他,眼珠在眼眶裏飛快轉動,嘴角的笑容剛要揚起又猛地凝固,如此反複幾次,像個失靈的木偶。突然,她捂住胸口,發出一聲低低的啜泣,卻又瞬間化作驚喜的輕笑。她踉蹌著上前,張開雙臂輕撫圖塔·喬瑪肩頸,濕漉漉的長裙將他的衣襟也染透:“我就知道——”她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充滿狂喜,“你才是我唯一的希望,願意為我做這麽多……”湖風穿過船舷,卷起她散落在肩頭的發絲,與圖塔·喬瑪臉頰的疤痕纏繞在一起,在晨光中形成一道紛亂的光影。
    圖塔?喬瑪看著沙美拉那張因狂喜而微微泛紅的笑臉——晨光在她眼角的淚痣上跳躍,竟顯得有些憨態可掬,他不動聲色地抬手,用指關節輕輕推開她的肩膀道:“我包容你的急切,”他的聲音低沉如舊,卻在尾音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可這份包容卻給我帶來了徹夜難眠的煎熬。”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翻湧的湖麵,“而且此事遠比你預想的艱險,稍有不慎,甚至可能連你的幽環塔也將徹底傾覆化作烏有。”
    沙美拉聞言,眼中閃過絲驚恐,隨即又換上示弱的神情,她伸出指尖,像小貓般輕輕摩挲著圖塔的手臂,指甲上鑲嵌的藍色琉璃片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你一說包容就飽含殺機,”她忽然低笑出聲,睫毛在眼瞼下投下顫動的陰影,“但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湖風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腳踝上那圈由人魚鱗片串成的銀鏈,“況且我本就沒打算好,”她突然聲如毒牙,眼生陰兀切齒道,“就算要與他們同歸於盡,也算求仁得仁——正好應了你的赫赫名聲。”
    圖塔?喬瑪猛地收斂瞳孔,腕間的青筋突突跳動,半獸人特有的利爪瞬間彈出半寸,卻又在觸及沙美拉肌膚的刹那驟然收回。他用指腹輕輕劃過她的臉頰,指腹的老繭蹭過她細膩的皮膚,留下道微涼的觸感:“盤腸洞前幽環塔,”他低聲念誦,聲音裏帶著古老咒語般的韻律,“歸途豈有漫蓑渡——”他突然攥緊她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的皮肉,“失去耐心的人,終將屍骨無存,甚至讓你我神魂俱滅!”
    話音未落,水麵突然“嘩啦”一聲裂開,幾個人魚戰士探出頭來,豎著螺號般的耳朵,似乎在貪婪地聆聽著兩人的對話。
    沙美拉見狀,破涕為笑,她朝人魚們拋了個媚眼,轉身時裙擺掃過水麵,驚起群銀鱗小魚:“看看我這些人魚仆從,”她故意提高聲音,尾音拖得悠長,“荒年漁獲稀少,他們還得忍著饑餓,驅趕魚群去喂飽你那些世間的所委族人——讓他們瘦骨嶙峋的模樣,但還願意停在這兒聽你我說話,可見咱們之間的骨肉情深,連它們也都感同身受。”
    就在她說話間,木舟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船底劈開的浪花在身後拖出一道雪白的軌跡。不知不覺間,舟船已駛入庫普蘭河灣,兩岸的植被驟然茂密起來。安卡圖叢林像塊被潑了濃墨的綠綢,蒸騰的水汽在葉尖凝成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岸邊那棵老榕樹尤為醒目——它的樹幹被雷劈成兩半,焦黑的樹心裸露在外,卻在斷裂處抽出幾枝鮮嫩的新芽,像一道猙獰的疤痕上開出的花。
    圖塔?喬瑪縱身躍上岸,他盯著那棵雷劈榕,瞳孔驟然收縮道:“上次就是這裏!”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樹幹裂縫間,還殘留著上次與帕庫巴爭鬥時折斷鑲嵌的魚骨槍尖。
    “圖塔,你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榕樹後傳來,帶著某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圖塔·喬瑪猛地轉身,手已按上腰間的魚骨刀。卻隻見一個男人從斑駁的樹影中走出,看著那熟悉的臉龐,圖塔?喬瑪震驚地回頭,目光如利劍般射向沙美拉怒道:“你帶我來見他?”
    沙美拉卻邁著輕快的步伐上岸,濕漉漉的長裙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水痕。她扭著腰肢走到兩人中間,像展示珍寶般張開雙臂:“當然,”她麵露詭笑道,“你是我哥,他也是你哥——咱們本就是一家人。”她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小瓷瓶,瓶中液體正發出“咕嘟咕嘟”的氣泡聲,“而且他的寶貝,正好能做咱們結盟的藥引!”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手中的藥瓶上跳躍,將那幽藍的光芒映得愈發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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