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布爾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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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色的夜晚,巨石城被一層薄霧裹得朦朧,街道上濕潤的青石板泛著微光,能聽見春雨落在屋簷瓦當的“滴答”聲。晚風帶著新抽的柳絲氣息,在巷口打著旋兒,掠過牆根剛冒芽的蒲公英,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極了姑娘們的呢喃。溫泉大街上,一個男人正跌跌撞撞地走著,他身上的亞麻短衫沾了泥點和草屑,一邊走一邊哼著跑調的歌謠,歌聲嘶啞難聽,如同破陶碗在石板上磕碰,歌詞斷斷續續,滿是“完了”“毀了”的絕望字眼。
    法務官塞佩提姆騎著一匹棕紅色的戰馬,馬身上的鐵甲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冷光,馬蹄踏過潮濕的石板,濺起細碎的水花。他帶著四名巡邏兵從街角轉出,看到那個醉醺醺的身影,眉頭頓時皺成一團——這幾天巨石城內實行宵禁,禁止任何人夜間出行,他剛想催馬上前發怒斥責,火把的光卻恰好映在男人臉上。
    那是張滿是酒漬和淚痕的臉,胡茬上還沾著幾星酒館的麥酒泡沫,正是鼠尾巷小有名氣的商販布爾。法務官塞佩提姆的語氣瞬間緩和下來,帶著幾分試探和好奇:“布爾先生?您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外麵遊蕩?這幾天城裏可是因春汛實行宵禁,夜間出行要是被皇家巡邏隊撞見,可不隻是被關進水牢那麽簡單。”
    滿嘴酒氣的布爾踉蹌著撲到馬前,雙手死死抓住馬韁繩,指甲幾乎要嵌進皮革裏,指縫間還沾著些剛從酒館帶出的麥麩。他嘟嘟囔囔道:“完了、完了,全都毀了...我的商隊在半路上被山洪衝了,我的錢、我的絲綢貨箱,全沒了...我什麽都沒有了...”說著,他突然從腰上的鹿皮布袋裏掏出一把金幣,用力向空中一揚。金幣落在濕潤的石板上,發出“叮當”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像一顆顆碎掉的珍珠滾落在地。
    四名巡邏兵的眼睛瞬間亮了,他們忘了塞佩提姆的叮囑,連忙翻身下馬,彎腰在石板縫裏四處撿拾,凍得發紅的手指在潮濕的石麵上扒拉著,指尖沾了泥也顧不上擦,眼中滿是貪婪的光。
    塞佩提姆一把拽住要栽倒在地的布爾,又猛地回頭,向巡邏兵們大吼道:“不許拿布爾先生的錢!都給我交回來,否則把你們的巡邏杖收了,編入尹更斯湖護航隊!”他的聲音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巡邏兵們嚇得一哆嗦,連忙把撿到的金幣放回布袋裏,低著頭不敢看他,手指卻還在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殘留的金幣溫度,連指縫裏的泥都蹭在了布袋上。
    滿嘴酒氣的布爾突然伸手薅住塞佩提姆的衣領,粗麻布的衣料被他攥得皺成一團,還沾了不少酒漬。他口齒不清道:“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給你,隻有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請你喝...喝兩杯,咱們...咱們邊喝邊說,這事...這事隻有你能幫我。”
    塞佩提姆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布爾腰上的布袋,袋口沒紮緊,露出的金幣邊緣在火把下閃著誘人的金光,還能隱約看見袋底殘留的幾粒麥酒酒珠。他心中一動,連忙翻身下馬,向巡邏兵們威脅道:“你們繼續沿著這條街巡邏,從東頭查到西頭,仔細檢查每一家店鋪的門窗,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要是敢擅自離崗,就把你們關進水牢!”
    說完,他半扶半拽著幾乎癱軟的布爾,來到不遠處的迪奧酒館門前。酒館的木擋板緊閉著,縫隙中透出微弱的燭光,像黑暗中一顆跳動的暖玉。風從擋板縫裏鑽進去,帶著巷口的柳花香,還能聽見屋內隱約的水壺沸騰聲。塞佩提姆從縫隙裏瞧了兩眼,隱約看到屋內有個女人的身影在灶台邊忙碌,他立刻抬手,用力拍打著門板,聲音故意放得嚴厲:“開門!我是法務官塞佩提姆,奉命檢查酒館,看看有沒有窩藏違反宵禁的罪犯!”
    “法務官先生,我們這裏真的沒有其他人,隻有我和孩子在收拾灶台,剛煮好的薑茶還沒倒呢。”酒館內傳來一個女人溫柔卻帶著警惕的聲音,“您還是去別的地方看看吧,您也知道,這是迪奧多家的酒館,我們可不敢做違法的事情,要是驚動了迪奧多先生,他怪罪下來,誰都可擔待不起。”
    塞佩提姆扶著快要滑到地上的布爾,又用力砸了砸門,門板上的木紋都被震得清晰可見。他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多莉,我知道是你!別以為躲在裏麵我就沒辦法了,你要是再不開門,我明天就以‘私售烈酒、違抗宵禁’的罪名逮捕你——到時候你被關進水牢,你的孩子沒人煮薑茶驅寒,要是淋了春雨生了病,可別怪我無情!”
    屋內的多莉聽到“孩子”兩個字,頓時沒了底氣。她慌忙抱起縮在灶台邊的孩子,孩子嚇得緊緊摟著她的脖子,小臉蛋埋在她的衣領裏,隻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眼角還掛著沒幹的淚痕。多莉走到門前,從縫隙裏看了看舉著火把的塞佩提姆,又看了看醉得人事不省、還在嘟囔“我的絲綢”的布爾,猶豫了片刻,還是慢慢拉開了門栓,小聲問道:“您...您就看看,確認沒有其他人就走,對嗎?這段時間宵禁查得嚴,迪奧多先生也叮囑過,不能留外人過夜,我實在不敢違抗。”
    塞佩提姆猛地推開酒館的門,一股溫暖的熱氣夾雜著麥酒和薑茶的香氣撲麵而來,還帶著灶膛裏柴火的暖意。他把手中的火把扔進門口的水桶裏,“滋啦”一聲,火光瞬間熄滅,隻留下一縷白色的蒸汽,在微涼的空氣中緩緩散開,還沾了不少門外飄進來的柳絮。他狠狠瞪了眼多莉,又費力地把醉醺醺的布爾扶到一張靠近灶台的橡木椅子上——布爾癱坐在椅子上,頭歪在一邊,還在喃喃自語著“我的錢”“我的絲綢”,連肩頭落了片柳絮都沒察覺。
    塞佩提姆喘著粗氣,搓了搓因扶布爾而沾了潮氣的手,對多莉命令道:“給我們拿兩瓶矮人烈酒,不要加溫水,要最烈的那種——越烈越好,能驅驅春夜的寒氣,免得我們受潮生病。”
    多莉緊緊摟著懷裏的孩子,孩子的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襟,指縫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麥餅,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塞佩提姆,像隻受驚的小兔子。她滿臉詫異,忍不住問道:“您...您不是要來搜查罪犯嗎?怎麽還要喝酒?而且迪奧多先生說過,宵禁期間不能售賣酒水,怕有人喝醉了...”
    “迪奧多先生是王室的親信,他的酒館怎麽會有罪犯?”塞佩提姆哈了哈手,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迅速消散,還帶了點剛吸入的薑茶香氣。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語氣中帶著幾分理所當然,“再者說了,這麽涼的春夜,我們從傍晚巡邏到現在,凍得骨頭都快酥了,喝點酒暖和一下身體,難道不可以嗎?別廢話了,快把酒拿來,要是耽誤了我和布爾先生聊天!”
    多莉慌忙將懷中的兒子亞休塞給女兒小多莉——小姑娘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裙,裙擺還打著補丁,她立刻伸出細瘦如蘆葦的胳膊摟住弟弟,指節因用力而泛青,眼底滿是怯意,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多莉轉身快步跑到櫃台後,錫酒杯在她顫抖的手中晃蕩,琥珀色的矮人烈酒順著杯壁緩緩流淌,濺起細碎的酒花,辛辣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與灶台上殘留的麥餅香氣交織在一起。
    塞佩提姆接過酒杯,指尖劃過冰涼的錫壁,將杯子遞到布爾手中輕輕一碰,“叮”的脆響在安靜的酒館內回蕩,他扭過臉,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死死盯著多莉,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審視:“迪奧多先生知道你將兩個孩子帶到酒館裏嗎?他向來最忌諱有人在工作場所私帶家眷,要是被他發現,你這份差事恐怕就保不住了。”
    多莉端著盛有小鹹魚和熏香腸的陶盤走過來,盤子邊緣還沾著些許鹽粒,食物散發著淡淡的鹹香。她將盤子輕輕放在桌上,動作輕得生怕碰出聲響,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薄紙,咬了咬毫無血色的嘴唇,聲音細若蚊蚋,幾乎要被窗外的風聲吞沒:“您...您還需要什麽嗎?灶上還溫著黑麵包,我再去給您切些來?”
    塞佩提姆捏著下巴上稀疏的胡須,嘴角歪了歪,發出一聲冷笑,聲音裏滿是嘲諷,“現在外麵餓死的人比地裏的麥茬還多,個個麵黃肌瘦,連走路都打晃,你居然還能養活兩個孩子?說吧,到底偷了迪奧多先生多少酒和食物,才能讓你們母子三人不挨餓?”
    多莉雙手緊緊抓著圍裙的邊角,圍裙上的補丁都被拽得變了形。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聲音帶著哭腔:“沒有...真的沒有偷東西!小多莉和亞休都是撿客人們剩下的麵包屑和骨頭,有時候我休班,還會去城外的野地挖些薺菜和蒲公英,我們...我們真的沒有做過壞事,您相信我!”
    塞佩提姆扭過臉,目光落在櫃台前的兩個孩子身上——小多莉的頭發枯黃打結,亞休的褲子短了一大截,露出細瘦的腳踝,凍得微微發紅。兩個孩子都麵黃肌瘦,顴骨高高凸起,眼神裏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怯懦,像兩隻受驚的小兔子,緊緊靠在一起。他故意壓低聲音,語氣充滿恐嚇,像在逗弄獵物:“城外的陰溝裏,到處都是這樣沒人要的孩子,凍餓而死的不在少數,屍體都沒人收。你要是再敢撒謊,小心我把他們送到孤兒院去——那裏可沒有熱麵包,隻有冰冷的硬粥。”
    多莉嚇得渾身一顫,慌忙衝過去,將兩個孩子緊緊抱在懷裏,身體因恐懼而微微發抖,連帶著孩子也跟著哆嗦起來。就在這時,塞佩提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掉落,落在他的肩頭:“開個玩笑而已,你別這麽緊張!快帶著孩子上樓去休息吧,我和布爾先生有重要的事情要談,別讓孩子在這裏受罪了。”
    而布爾早已搖搖晃晃地喝完了杯中的酒,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浸濕了衣領。他抓起腰間沉甸甸的鹿皮錢袋,“啪”的一聲扔在桌上,金幣在袋中劇烈碰撞,發出“叮當”的脆響,像是在訴說著財富的重量。他眯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口齒不清地說道:“偉大的治...治安官大人,我有求於你...幾個親戚...過幾天要來巨石城,可我最近總覺得胸口發悶,怕是命不久矣,還...還得托付兄弟你照顧他們,把他們安排到我的住處,別讓他們凍餓而死...這些錢給你,你一定要幫我...幫我好好照顧他們...”說著說著,淚水就從他眼角滾落,順著滿是酒漬的臉頰流下,滴在錢袋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聽著布爾斷斷續續的醉話,塞佩提姆伸手拿起那袋金幣,放在掌心掂了掂,沉甸甸的重量讓他眼中閃過貪婪的光,像極了看到獵物的豺狼。他又眼神陰鷙地瞟了眼通往樓上的樓梯,確認多莉和孩子沒有下來,才輕輕咬住嘴唇上的一根胡須,用力拽下,故作堅定地咬牙切齒道:“不行!咱們是兄弟,我怎麽能要你的錢?以前我家裏困難,你幫了我多少?照顧你的親戚是我應該做的,談錢就太見外了!”話雖如此,他的手卻很誠實地伸進錢袋,掏出一大把金幣,迅速塞進自己的懷裏,金幣碰撞的“叮當”聲被他刻意壓低,隻留下細微的響動。“不過布爾先生您放心,如果哪天您的親戚來了,我一定親自去城門口迎接他們,還會讓人給他們準備熱湯和軟麵包,保證讓他們住得安穩。”說完,他朝著樓上喊道:“多莉,今晚就讓布爾先生住在酒館裏,他現在醉成這樣,出去會被巡邏兵抓走關進水牢,你好好照顧他,別出什麽差錯!”
    躲在樓梯拐角的多莉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長長的睫毛因緊張而不停顫動,她望著準備離開的塞佩提姆,聲音帶著幾分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可是...迪奧多先生明確說過,不許客人在酒館過夜,要是被他發現了,肯定會趕我走的,我...我實在不敢違背他的命令。”
    塞佩提姆不耐煩地擺擺手,腳步已經走到了門口,手放在冰冷的門栓上:“迪奧多先生去了奎托姆處理家族事務,短期內不會回來,你隻要好好照顧布爾先生,別出亂子就行。真要是出了什麽事,你直接來找我,我去跟迪奧多先生解釋!”說著,他“吱呀”一聲推開木門,快步消失在夜色中,隻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
    多莉急忙上前,顫抖著雙手鎖好木門,又用沉重的木栓牢牢抵住,仿佛這樣就能擋住外麵的危險。她輕手輕腳地來到趴在桌子上的布爾身邊,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不禁皺了皺眉,然後輕輕推著他的肩膀,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布爾先生,布爾先生,您睡著了嗎?樓上有幹淨的房間,我扶您上去休息吧,這裏靠近門口,容易著涼。”
    突然,酒館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嘚嘚嘚”的聲音由遠及近,像密集的鼓點敲在人心上,還夾雜著金屬鎧甲碰撞的“叮當”聲,越來越清晰。緊接著,一個粗狂威嚴的聲音響起,“我是皇室衛隊長奎德,裏麵的人快出來!深更半夜違抗宵禁,還敢私自留客,再不出來,我們就破門而入!”
    躲在不遠處暗巷裏的塞佩提姆聽到聲音,嚇得渾身一僵,心髒差點跳出胸腔。他連忙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慌亂道:“是我,塞佩提姆!我剛才在這裏巡察,確認酒館沒有窩藏罪犯,隻是...隻是布爾先生喝醉了,我讓他暫時在這裏休息。”
    衛隊長奎德翻身下馬,沉重的靴子踏在鵝卵石路上,發出“咯吱”的聲響。他走到酒館門前,手按在腰間的佩劍劍柄上,聲音緩和了幾分,卻依舊帶著警惕:“多莉女士,您在裏麵沒事吧?有沒有人脅迫您?要是有危險,就大聲說出來。”
    多莉從門縫裏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借著遠處巡邏兵手中火把的光,確認是奎德後,才鬆了口氣,連忙說道:“沒事,奎德大人,剛才塞佩提姆爵士已經來巡察過了,酒館裏隻有我和孩子,還有喝醉的布爾先生,一切都好,沒有異常。”
    衛隊長奎德“嗯”了一聲,語氣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帶著幾分急切:“如果要是斥木黎先生回來,麻煩您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議,不能耽誤!”
    多莉連忙應聲道:“好的,奎德大人,您放心!隻要有他的任何消息,我馬上就關了酒館去王宮通知您,絕對不會耽誤您的事!”
    衛隊長奎德的語氣放鬆了些,帶著幾分感激,聲音也溫和了不少:“非常感謝您,多莉女士。斥木黎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您以後遇到什麽麻煩,比如有人故意刁難你,也可以直接來找我,我會盡力幫您解決!”說完,他轉身帶著身後的士兵和塞佩提姆拐進了岔路口的恩寵區,馬蹄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岔路口的夜色中。
    聽著漸遠的馬蹄聲——那“嘚嘚”的節奏從清晰到模糊,最終被帶著新柳氣息的晚風卷得無影無蹤,原本趴在酒桌上的布爾突然抬起頭。他眼神清明得沒有一絲醉意,方才的混沌與頹喪全如退潮般消失,隻餘警惕與銳利。布爾側耳靜聽片刻,連窗外春雨落在青瓦的“滴答”聲、簷下燕子的“啾啾”聲都清晰入耳,確認衛隊長的隊伍徹底走遠,才長舒一口氣,抬手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冷汗,指尖劃過鬢邊沾著的酒漬,低聲道:“終於走了!”
    多莉看著瞬間“清醒”的布爾,驚得目瞪口呆,手中攥著的亞麻布巾“啪嗒”一聲掉在青石板地上。布巾沾了灶膛邊散落的麥麩,還粘了片從窗外飄進來的柳絮,她慌忙彎腰去撿,指尖觸到微涼的地麵時還在微微顫抖,聲音裏滿是難以置信的疑惑:“您...您剛才根本沒喝醉?”
    布爾沒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在多莉攥著布巾、指節泛白的手上,轉而將桌上那袋沉甸甸的鹿皮錢袋推向她。錢袋邊緣繡著細密的暗紋,是斥木黎常用的樣式,金幣在袋中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叮當”聲,像初春融雪滴落溪澗的脆響,在寂靜的酒館裏格外清晰。他壓低聲音,語氣鄭重得如同傳遞密信:“這是斥木黎先生托付我的。他說您帶著兩個孩子過活太難,糧價又漲得厲害,讓我在您最困難的時候,把這筆錢交給您應急——買些新麥磨的麵包、換身薄棉的衣裳。”
    多莉驚詫地望著燭光下布爾的臉:他眉頭依舊緊鎖,眼底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焦慮,連鬢邊的胡須都繃得筆直。她指尖剛碰到錢袋冰涼的鹿皮,便像被燙到般縮回,將錢袋又推了回去,聲音結結巴巴,帶著對斥木黎的牽掛:“我...我不想要他的錢,我隻要知道他...他什麽時候能回來。自從他上次離開,就再也沒捎過消息,我每天守著酒館,總怕他在外麵......”
    布爾用指腹輕輕抿了抿嘴角的胡須,動作緩慢而沉重,仿佛每一個字都要斟酌許久。他輕聲道:“錢您必須收著,這是他的心願,臨走前反複叮囑我,說您性子強,肯定會推辭。至於他什麽時候回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不過他現在非常安全,您可以放心。”
    多莉警惕地坐到布爾對麵,雙手緊緊攥著圍裙的邊角——圍裙上打了三塊補丁,都是小多莉趁著春雨歇時幫忙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她飛快瞟了眼那袋滿當當的金幣:袋口微微敞開,能看到裏麵泛著暖光的錢幣,邊緣還沾著細微的磨痕。再抬頭時,她臉色煞白,聲音帶著幾分猶豫:“這麽多錢,對我這種酒館幫工來說,不是救命錢,是禍根啊。您也知道,現在城裏查得有多嚴,巡邏兵借著查細作由頭,連百姓家的糧罐、衣櫃都要翻,要是被他們發現我有這麽多錢,肯定會被當成偷來的、或是通敵的證據...但...”
    布爾勉強擠出絲笑容,眼底卻依舊嚴肅,他指了指樓上的方向——隱約能聽到小多莉哄亞休的輕哼聲,唱著春夜裏聽來的童謠,溫柔得像羽毛:“金子在關鍵的時候可以救命,尤其在這饑荒遍地的時候,為了兩個孩子,您最好還是收了。”
    多莉偷偷打量著布爾緊繃的臉:他下頜線繃得筆直,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指節因用力而泛青,顯然藏著心事。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剛想把顫顫巍巍的手放在金幣袋子上,布爾卻突然按住錢袋,掌心的溫度透過鹿皮傳過來,語氣也變得急切:“不過,我有個小忙想請您幫——絕對不會讓您為難。”
    多莉像被燙到般縮回手,指尖還殘留著錢袋的溫度,她眼珠飛快地轉了轉,目光掃過布爾那陰沉的臉。她咬了咬毫無血色的嘴唇,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其實您不用這麽說,就算沒有這筆錢,隻要是您和他的請求,我都該幫。您也知道,他是我在這亂世裏唯一的念想...可我還有兩個孩子,小多莉才六歲,亞休剛滿四歲,要是我因為幫了忙冒犯法紀,被關進水牢或是砍了頭,他們倆沒人照顧,遲早要跟著流民四處乞討,最後餓死在街頭,我不能冒這個險。”
    布爾十指不停張合,指節捏得發白,嘴唇微微抖動,似乎在平複心底的急切。他放緩語氣,盡量讓自己顯得溫和,“您放心,我絕不會讓您陷進去。迪奧酒館生意好,過往的商客更多,平時總有商客寄存貨物,您幫我寄存幾袋貨物,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就幾個粗麻布口袋,最近會讓人用馬車送來,袋子外麵還會縫上綢緞商的標記。等將來風聲鬆了,我再讓人來取。您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貨物來往再正常不過。而且剛才法務官塞佩提姆收了我的錢,就算有人問起,他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多盤問。隻是有一條,您千萬不能和任何人提——包括樓上的孩子,也不能讓他們看到那些袋子,否則我和斥木黎先生,恐怕都要遭殃。”
    多莉瞬間警惕地瞟了眼布爾,眼神裏滿是疑惑,連聲音都帶著幾分尖銳的抱怨:“幾口袋貨物,您卻給我這麽多金幣?城裏最昂貴的蜀錦,一整匹也用不了這麽多錢!除了私藏兵器、傳遞密信這種掉腦袋的買賣,我想不出還有什麽事,需要您用這麽重的報酬來換。您這不是幫我,是把我往火坑裏推!”
    布爾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變得幹澀,連燭光落在他臉上的光影都顯得僵硬。他站起身,腰間的綢緞商徽章晃了晃——徽章上還沾著點春雨打濕的泥點,似乎想放棄這個請求:“是我考慮不周,沒顧及您的顧慮。這些金幣確實是斥木黎先生給您的,和我的請求無關,就當我沒說過。”說著,他轉身向酒館門口走去,靴子蹭過地麵散落的柳絮,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每一步都像踩在多莉的心上。
    “稍等!”多莉突然起身,聲音裏帶著幾分急切,連圍裙上的麥麩和柳絮都抖落下來,“您...您能幫我再帶個口信給斥木黎嗎?就一句話,很短的一句話。”
    布爾轉過身,停下腳步,微微彎腰行禮,動作帶著特有的優雅,“隻要我能見到他,一定幫您帶到,一個字都不會漏。”
    “我很了解他。”多莉站起身,緊張地低著頭,雙手在身前不停搓動,指腹因摩擦而發紅,連聲音都帶著顫抖,“他托您給我帶的那種羊皮,是烏坎納斯人的卷毛皮,隻有他們草原上的羊才會長,帶著股淡淡的青草香。我也打聽了,您常去那邊做生意,趁著春草剛長,換些牧民的皮毛,所以我知道...他大概在什麽方向。如果您能見到他,幫我告訴他:如果他願意等,等城裏的瘟疫過去,等河邊的柳樹再抽些新枝,我就帶著小多莉和亞休去找他——不管他在草原還是山穀,哪怕要跟著商隊走半個月,我都能找到。您...您能幫我把這話帶到嗎?”說完,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期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怕模糊了布爾的臉,怕他看不清自己眼底的真心,像看不清窗外春雨裏朦朧的燈火。
    布爾呆愣片刻,眼神略顯慌張,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衣角還沾著片從酒館外帶進來的柳葉,連呼吸都頓了半拍。他沒料到多莉竟能從一張羊皮、幾句閑談,就推斷出斥木黎的去向,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心思竟這般細膩。但很快,他便恢複平靜,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語氣堅定道:“如果能再見到斥木黎先生,卑下布爾一定把您的口信轉達,隻字不差,絕不讓您等得落空。”
    多莉鬆了口氣,麵容終於舒展,連眼角的細紋都染上溫柔,像春雨滋潤過的花蕾。她雙手輕輕提著裙擺,屈身行禮,動作雖不熟練,卻滿是真誠,笑容溫柔得像窗外透過雨幕的月光:“謝謝您,布爾先生。我知道您這麽做要擔風險,去那邊的路上不太平...所以您明天盡管把貨物送來......酒窖最裏麵有個隔間,堆滿了迪奧多先生存的舊酒桶,平時除了我打掃,根本沒人去。我會把袋子藏在桶後麵,再用些幹草蓋住,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發現。但您千萬要小心,現在城裏天天都在抓細作,巡邏兵連酒館的灶台、酒窖都要翻三遍,一旦被發現,咱們都要跟著遭殃。”
    望著多莉真摯的臉,布爾會心一笑,眼中的陰鬱散去不少,連緊繃的胡須都柔和了幾分,像被春雨潤過的柳枝:“放心,沒有細作,那些不過是些普通的綢緞布料,還裹著防潮的油紙,和您沒有任何關係——您隻是幫我寄存東西的酒館掌櫃,僅此而已。”說著,他輕輕推開一條門縫,春雨順著縫隙飄進來,落在他的袖口,帶著淡淡的泥土香。布爾確認外麵空無一人,迅速從門縫裏鑽了出去,身影很快融入濃稠的春夜,隻留下門軸“吱呀”的輕響,漸漸被雨聲吞沒。唯有桌上的燭光,還在為等待的人亮著暖光,映著窗台邊剛冒芽的薄荷,透著幾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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