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究竟能在水下待多久，這因人而異。在伊爾瑪的家族部落，曾有一個勇士便是為水而生，他在河中出生，在河中成長，部落民們稱他為“沒有尾巴的魚”。但他終究不是真正的魚，即便他能在水中潛伏整整半個時辰，到頭來還是得回到地麵吃飯、睡覺。
    或許艾萊克也是一個能水的好手，然而眼下他已經消失在湖底很久，久到不尋常，甚至已經快接近一個時辰。
    伊爾瑪越來越焦慮，可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在岸邊來回踱步，為這身仍未幹透的軀體取暖。艾萊克不會有事的，她心想，他會再次從湖底出現，一同捎來找到洞口的好消息。沒錯，他總是有辦法解決困難，他才是被日神與月神眷顧的人。
    男孩又側過身來，這一次他似乎鼓起了勇氣，紅著臉，目光遊移不定地說道：“勇士已經下去很久了，他……”話說一半，他才恍然意識到少女聽不懂自己的語言，於是又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回過身去。
    若是迪米爾還活著，他會喜歡和這個男孩交流的。迪米爾博覽群書，通曉耶魯格林的曆史；男孩也一樣讀過布萊托特的書籍，比一般部落民更加了解布萊托特的秘密；迪米爾不善言辭，但他盡心盡責；男孩喜歡說話，但他缺乏與人交流的勇氣。短短的一會兒時間，伊爾瑪發現自己有點喜歡這個男孩了——他至少沒有斯卡托特的部落民那般冰冷——要是還在綠色之地，她會讓他成為自己的朋友。
    就在伊爾瑪思索之際，光滑如鏡的湖麵驟然蕩起一陣漣漪，繼而漣漪持續向湖邊擴散，形成了一連串不間斷的波浪。
    有情況。伊爾瑪倏地停下腳步，注視著綠油油的湖中心。而男孩忽地驚叫起來：“旋，旋渦。很快就會形成旋渦了。”
    正如男孩所言，中心的湖麵驟地下陷，湖水在其周圍旋轉，並且速度越來越快。漾開的波濤緩了一下後，迅速向著相反的方向流動，接著形成了無數條以旋渦為中心的盤繞水紋。
    “他，他成功了。”男孩興奮地喊道，“他找到了洞口，並且把它打開了。”
    眼見著旋渦愈來愈大，水流愈來愈急，可伊爾瑪卻犯了難。艾萊克隻是讓我看著男孩，她思忖到，卻沒有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麽做。我要下去嗎，還是在岸上等著他回來？
    她沒有思考太久，心中已然有了計劃。“我們得一起下去。”連她自己都驚訝，竟然可以如此熟練地說出馬達因語，“快點，趕在旋渦消失前。”
    男孩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伊爾瑪，隻是不知道是因為伊爾瑪讓他做這般冒險的舉動而驚詫，還是驚訝於伊爾瑪竟然會說馬達因語。“不，不。”回過神來的男孩突然又猶豫起來，“我，我不行，這旋渦……它會將我撕碎的。”
    水流旋繞製造出了轟轟的巨響，驚得林中的鳥兒拍翅逃散。恐怕很快就會引起巡邏守衛的注意，伊爾瑪想，然後更多的部落勇士將會於此集結。權衡利弊後，她還是決定讓男孩一同進入旋渦之中。
    於是，伊爾瑪迅速來到男孩的身旁，拽住他的胳膊，一把將其甩入湖中。噗通入水的聲響隻出現了一瞬，立即被轟轟巨響蓋過。
    “唔……不——”男孩連求助的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已經嗆了一大口水，隨即被水流裹挾卷入漩渦的中心。伊爾瑪沒有猶豫，她隨後也跳入湖中。
    然而年輕的她小瞧了漩渦的力量，沒劃動幾下，她便徹底地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順著水流遊動，然後等待著到達“終點”。
    她屏住呼吸，艱難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墨綠色的湖水之中，細小之物組成的“黑線”勾勒出了暗流的方向。在兩條暗流的交匯處，“黑線”相互碰撞，隨後融合成一道浮動的巨幕。天光愈來愈微弱，影影綽綽的水下植物糾纏在一起，仿佛婦女蓬亂的長發，隻待“她”一回頭便能用猙獰的麵目嚇她一大跳，但這終究隻是伊爾瑪的無端聯想。
    激流將她迅速拖入更為黑暗的湖底，她完全成了一個盲人，一個又聾又啞的盲人。唯一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是從胸腔傳來的劇痛，可是在那之後連這一絲絲痛覺也消失了，她進入到了一個虛無的混沌境地之中。
    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語，就像小時候母親擁著哄她入睡時的呢喃。但她知道這絕非真實，因為她已經長大，因為母親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巨大的力量壓在她的胸口上，心中的絕望伴隨而生。這是她一生中，從未經曆過的痛苦，然而不知從哪裏來的另一股力量，不斷地助她將胸前的壓力反推回去。伊爾瑪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世界須臾片刻間收入她的腦海之中。
    “你，你沒事吧？”一張白皙稚嫩的臉擋在了她的視線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我們已經進入白晶洞穴了嗎？”伊爾瑪抬手撫了一下胸口，問男孩道。
    “是，我想是的。”男孩環顧了一周後不確定地說道，“看看這裏，就如水書中所說，充滿了光明，就如同來到了光明之殿。”
    伊爾瑪兩隻手支起身子，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熾亮的白光照得她眼睛生疼，然而她卻舍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自己會錯過這幅絕景。
    “……在晶瑩剔透的月石築造而成的月神宮殿中，沒有白晝與黑夜之分。這裏的光永不消逝，這裏的黑暗無處隱藏。靜謐的黑夜為月神之界，陰影絕非月神所創造……”她霍地想起了迪米爾曾經教導她的關於月神宮殿的介紹，而這一切如今竟然真實地呈現在了她的眼前，就是這白晶洞穴。
    不，這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所謂的“洞穴”，確實更像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有著高聳的拱頂，有著平整的牆壁，甚至還有一扇看上去被鑿刻過的中通門以及與其相連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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