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啜泣群島，空氣依舊窒悶，海風吹拂帶走體表的些許熱量，但很快又會滲出汗液來。然而，羊毛鬥篷緊裹著的羅薩卻並未感到悶熱，甚至還有一絲涼意。他緊了緊鬥篷的兜帽，穿過林立的樓屋，伴隨著鐵燈籠搖晃時發出的吱嘎聲響，向著海邊碼頭快步走去。
    停泊在碼頭邊的船隻已然升起了燈火，在漆黑的海麵上猶如群星密布夜空。每條伸入海中的棧道上都堆滿了酒桶與一個個方正的鬆木箱，舉著火把的水手們來回巡視，以防貨物被盜。
    羅薩準確地找到了“胖小姐號”停靠的那條碼頭棧道，紅人盧與一頭紅發的維塞克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鬆木箱上喝酒，可在他們不遠處的木樁子上卻沒看到那個賣珍珠的老嫗。看來我確實被騙了，他暗自歎息道，然後從衣服兜裏掏出一枚銅星靈活地在指間翻轉。
    又是一陣大風自海麵上刮來，隨後淒厲的啜泣聲開始在港口中回蕩。若是從來沒有來過啜泣群島的人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定然會被嚇得大哭。米莉現在一定害怕得哭了起來，羅薩立即想到了來自雷蒙城的少女，她肯定已經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她回到旅館了嗎？如果沒有回去，她會去哪裏？這座島上除了樓屋沒有樹林，沒有洞穴，要藏起來也並不容易，除非她乘著船離開，或者……不，雖然不知道米莉會不會水，但羅薩知道她在到達星辰群島前，不會逃走。
    啜泣聲仍在港口的四麵八方縈繞，羅薩卻被一個輕聲細語的嗓音嚇得身體一顫。
    “老爺。”低沉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羅薩趕忙轉身，燈籠以閃電般的速度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橙紅色的圓弧，隨即一張籠罩著陰影的蒼老臉龐在他麵前出現。
    “你……”羅薩驚魂未定，言語混亂地說，“在，從哪……”
    “老爺。”老嫗依舊穿著那身海豹皮縫製的外衣，依舊散發著一股腐爛的腥臭，但不知為何，在看到她前羅薩卻沒有聞到。“我一直在這裏，隻是您沒有注意到我啊。”
    羅薩皺了皺眉頭，視線下移，看到老嫗手中提著白天的那個籃子，卻看不到黑黢黢的籃子裏裝著什麽。他感到喉嚨幹澀，不自覺地舔了舔舌頭，又吞下一口唾沫。
    “老爺。”老嫗接著說道，“這是給您的珍珠。”說著她將籃子遞出。
    就在羅薩將手舉到半空準備接過籃子的時候，老嫗粗噶的嗓音再度響起。“老爺。”這一次聲音還是從他身後傳來。
    燈籠哐當掉落在棧道上，燈籠罩子應聲破裂，盛在裏麵的燈油四散流溢。羅薩猛地轉過身去，那個老嫗和白天一樣，正佝僂著身子坐於那根木樁子上。
    “老爺。”老嫗微微抬頭，露出滿口黢黑的碎牙，“您在找什麽？”
    “你，你，不是……”直到這一刻羅薩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驚恐，他哆嗦地向後瞥了一眼，那裏除了灑落的月光，什麽都沒有，他又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隻見兩手空空。
    “我一直在這裏，隻是您沒有注意到我啊。”老嫗平板地回道。
    這句話似曾相識，就在剛才，老嫗也說過相同的話。難道那是我的幻想？羅薩暗忖到，但那也未免太過巧合。他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一些後，開口說道：“你讓我等到月影灑落再來港口找你，我現在就在這裏，你該把我買的珍珠給我了。”
    “如您所願，老爺。”老嫗從麵前提起柳條籃，月光撒入，籃內的珍珠閃爍光芒，然而……
    “這不是早上的那三顆珍珠。”羅薩抓起珍珠端詳一番後對老嫗說道。而且它們也沒有了那種讓人沁涼的感覺。
    老嫗牽起一抹詭異的微笑，答非所問地說道：“老爺，您可知道這些珍珠從哪裏來？”
    這是什麽把戲？羅薩越來越覺得眼前的這個老人是在耍弄自己。“采自海底的牡蠣。”他認真地答道。
    “是啊，海底的牡蠣。”老嫗重複道。“采珠人潛入大海深處，從蚌殼中獲取珍珠。可是啊，我的珍珠並非如此。老爺，您知道海淵嗎？”
    海淵。那些在風暴海上經曆的“幻夢”如潮水般湧入羅薩的腦海。那是廚師猶迪特講述的關於荷拉斯的傳說，是“胖小姐號”上莫名出現的鮭魚，是在船艙與甲板上舉行的某種祭祀召喚儀式，是海麵上出現的凜冽光柱，還有陡地升起的海水砌築的高牆，對，最重要的是海淵臨界者。“海淵臨界者……”他呢喃道。
    “老爺，或許您想到了什麽，但容我繼續說下去。”老嫗用幹枯的手背擦去了掛在嘴角上的唾沫，“在啜泣群島所在的這片海域，存在著一條海底溝壑，人們稱它為海淵，意為海底深淵。沒人知道它有多深，也沒有人知道在這溝壑之下有什麽東西存在，但每一位采珠人都知道要遠離它，據說‘深海君王’正是居住於此。珍珠是‘深海君王’對人類的饋贈，但祂也厭惡那些試圖接近海淵的采珠人，因為他們正是貪欲的象征。”
    “可這些與海淵又有什麽關係？”羅薩盡量避免這個話題，也絕口不提“海淵臨界者”。
    “聽呐，老爺。”老嫗提起如細枝般的手指，示意羅薩將耳朵湊近他手上的珍珠。
    羅薩又瞧了眼三顆泛著黃色暗光的渾圓珍珠，然後側過頭，將耳朵靠近手心。可是，他再怎麽屏息諦聽都沒有察覺到有任何異常，除了港口中經久不息啜泣聲。“我什麽都沒聽到。”他如實告訴老嫗。
    “啊，那正是來自海淵的聲音。”老嫗自說自話道。
    “隻有啜泣聲。”羅薩不耐煩地強調道，“但是那和這幾顆珍珠沒有關係，啜泣群島得名正是因為這啜泣聲。”
    老嫗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噢，看我這記性。”她從海豹皮的外衣中掏出一枚金國王放在籃子中，接著又掏出三顆形狀怪異的珍珠——正是羅薩白天看到的那幾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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