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號駛離時輪星時，舷窗外的時鍾建築仍在發出柔和的嗡鳴，那些由星圖構成的表盤正隨著時間之河的韻律緩緩轉動。洛卡將那塊“時間之種”嵌在駕駛台的凹槽裏，晶體中的光帶立刻與星艦的導航係統產生共鳴，原本模糊的星圖上，一條清晰的航線正朝著銀河係邊緣的暗紫色星雲延伸——那裏就是遺忘之海的坐標。
    “根據星圖顯示，遺忘之海是一片由暗物質構成的星雲，”馬克調出掃描數據，屏幕上的星雲像一塊被墨汁浸染的絲綢，邊緣卻閃爍著詭異的磷光，“它的引力場很奇怪，會扭曲光線和能量波，我們的傳感器可能會失效。”
    莉婭突然輕呼一聲，她手中的儲存器屏幕正在閃爍，屏幕裏儲存的記憶片段像被水波擾動的倒影，開始變得模糊。“怎麽回事？”洛卡立刻回頭，隻見儲存器外殼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黑霧，那些黑霧正順著接口滲入內部。
    “是遺忘之海的前兆影響，”卡爾迅速翻開編年史，書頁上的文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它的‘遺忘之力’能穿透時空壁壘，提前侵蝕信息載體。如果我們直接進入星雲，恐怕真的會像時匯族族長說的那樣，忘記所有事。”
    莫爾下意識地抱緊畫冊，指尖的星塵顏料突然變得黯淡：“我的畫……好像也在消失。”他翻開最近畫的時輪星景象，那些銀藍色的氣泡正在淡去，隻剩下模糊的輪廓，像是被人用橡皮輕輕擦過。
    莉莉撥動魯特琴的琴弦，琴音卻變得沉悶，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共鳴箱。“音石的能量在衰減，”她蹙眉檢查琴身，發現琴箱內側竟蒙上了一層灰黑色的薄膜，“連聲音都能被‘遺忘’嗎？”
    露娜的靈能藤蔓突然蜷縮起來，葉片失去了光澤，變得半透明：“它們在害怕，”露娜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藤蔓說，遺忘之海的黑暗裏，有能吞噬‘連接’的東西——不隻是記憶，還有我們彼此之間的羈絆。”
    洛卡看著儀表盤上跳動的警告燈，眼角的胎記又開始發熱，這次閃過的不是前輩船長的記憶，而是一些破碎的畫麵：他第一次登上信天翁號時，托姆教他辨認控製台按鈕的耐心；馬克在引擎室裏手忙腳亂，最後被機油濺了一臉的窘迫；莉莉坐在甲板上彈琴，莫爾趴在旁邊畫畫，兩人偶爾相視一笑的溫暖……這些畫麵正在快速褪色，像被風吹散的沙畫。
    “不能再靠近了，”洛卡猛地握緊方向盤，星艦在距離遺忘之海還有一光年的位置停了下來，“我們需要找到對抗‘遺忘’的辦法，否則還沒見到影族，就會變成一群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托姆突然敲了敲引擎蓋：“或許……我們可以用反向思維？遺忘之海能吞噬記憶，那如果我們主動‘記住’呢？”他從工具箱裏翻出幾塊音石碎片，“時匯族說過，共鳴能對抗紊亂。如果我們把最珍貴的記憶，用某種方式‘刻’在彼此身上，是不是就能形成抵抗遺忘的屏障？”
    莉婭眼睛一亮，立刻將儲存器連接到星艦的全息投影係統：“我可以製作記憶芯片！把我們每個人最重要的記憶提取出來，分成七份，每個人都攜帶一份完整的備份。就算有人暫時忘記了，其他人也能幫他找回來。”
    莫爾翻開畫冊，筆尖的星塵顏料重新亮起，這次他沒有畫風景，而是開始畫人：“我來畫我們的樣子，還有我們一起經曆的事。畫裏的記憶，應該不會那麽容易被吃掉吧？”他畫洛卡駕駛星艦的背影，畫莉莉彈琴時飛揚的發絲，畫露娜和藤蔓玩耍的笑容，每一筆都帶著星光，仿佛要把這些畫麵釘在紙上。
    莉莉將魯特琴放在中央，琴身開始吸收周圍的光線：“我可以把我們的記憶編成曲子，”她撥動琴弦，一段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那是他們剛離開空間站時，她為大家即興創作的小調，“隻要琴音還在，旋律就能喚醒記憶。”
    露娜讓靈能藤蔓互相纏繞，編織成七個小巧的花環：“我的藤蔓能儲存情感波動，”她將花環分給每個人，“戴上它，就算忘記了事情，也能記得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覺——那種溫暖和安心，應該能對抗黑暗。”
    卡爾將編年史平放在桌上，書頁突然自動合攏，表麵浮現出七道凹槽：“我會把我們的旅程記錄刻進書裏，”他將每個人的記憶芯片放進凹槽，“編年史能抵抗時空侵蝕，有它保護，記憶就不會真正消失。”
    馬克蹲在引擎旁，往能量管道裏注入特殊的冷卻液：“我來改造星艦的能量場，”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用音石粉末混合我們的基因樣本，生成一個‘共鳴屏障’，隻要我們七個人都在屏障裏，遺忘之力就很難滲透進來。”
    洛卡看著大家忙碌的身影，眼角的胎記漸漸不再發熱，那些褪色的記憶畫麵重新變得清晰。他走到駕駛台前，將自己的手掌按在星艦的識別麵板上，麵板亮起柔和的光，將他的基因信息與星艦核心綁定：“信天翁號也是我們的記憶，”他輕聲說，“隻要星艦還在，我們的家就還在，根就還在。”
    當最後一道能量屏障在星艦周圍亮起時，遺忘之海的邊緣已經近在眼前。暗紫色的星雲翻湧著，像一鍋沸騰的墨汁，偶爾有黑色的碎片從裏麵飄出，那些碎片經過的地方，連星光都會瞬間黯淡，仿佛從未存在過。
    “準備好了嗎？”洛卡回頭看向同伴們，每個人的手腕上都戴著藤蔓花環，懷裏揣著莫爾畫的畫冊，莉莉的魯特琴懸浮在中央，琴弦上流轉著金色的光——那是他們所有人的記憶旋律。
    “出發。”卡爾合上編年史，書頁發出輕微的嗡鳴，像是在回應他們的決心。
    信天翁號緩緩駛入遺忘之海。沒有預想中的劇烈衝擊，隻有一種詭異的寂靜——所有的聲音都被吸收了，包括引擎的轟鳴、彼此的呼吸聲，甚至連心跳聲都變得模糊。舷窗外的景象完全消失，四周一片純粹的黑暗，分不清上下左右，仿佛整個宇宙隻剩下他們這一艘星艦。
    “傳感器徹底失效了，”馬克的聲音帶著回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們現在像在墨水裏漂流。”
    莉婭突然“呀”了一聲，她手裏的儲存器屏幕變成了空白：“我的記憶芯片……失效了！”她慌忙翻找口袋裏的畫冊，發現莫爾畫的那些畫麵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褪色，“怎麽會這樣？屏障不是應該起作用嗎？”
    露娜的藤蔓花環開始變得透明，她的眼神漸漸迷茫：“我……我好像忘了什麽……”她下意識地抓住身邊的莉莉，“你是誰？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露娜！”莉莉急忙握住她的手，同時撥動魯特琴，記憶的旋律流淌而出，“我是莉莉啊！我們在回聲星雲一起聽過幻音族唱歌，你忘了嗎？你的藤蔓還幫我們擋過攻擊呢！”
    隨著琴音，露娜手腕上的花環閃過一絲綠光，她迷茫的眼神裏恢複了些許清明：“莉莉……對，你是莉莉……”但她很快又皺起眉，“可是……回聲星雲是什麽？藤蔓又是什麽？”
    莫爾的畫冊已經變得大半空白，他看著洛卡，眼神裏充滿了陌生：“你……你是誰？這是你的船嗎？”他的指尖還在無意識地畫畫，但畫出來的隻是雜亂的線條，再也沒有星塵的光芒。
    “情況比預想的更糟，”卡爾的聲音有些發緊，他手裏的編年史正在劇烈震動，書頁上的文字像蟲子一樣扭曲著，“遺忘之力不僅在吞噬記憶，還在瓦解我們的‘共鳴’！它在切斷我們之間的連接！”
    洛卡突然發現，自己記不起托姆的名字了。他看著那個正在檢查引擎的矮胖身影，隻覺得很熟悉，卻怎麽也叫不出名字，就像麵對一個認識了很久卻突然失憶的朋友。“你……”他張了張嘴，喉嚨裏像堵著棉花，“你是……”
    “我是托姆啊！”托姆回過頭，臉上帶著焦急，“洛卡，你別嚇我！你不記得我了？我們一起修過三次引擎，上次在共生星，你還差點把扳手掉進能量核心裏！”他一邊說，一邊指著引擎上的一道劃痕，“你看，這就是你弄出來的！”
    那道劃痕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洛卡的記憶閘門——托姆搶過他手裏的扳手時無奈的表情，兩人額頭相抵大笑的瞬間，那些畫麵突然清晰起來。“托姆！”洛卡終於喊出了他的名字，眼角的胎記燙得驚人，“我記起來了！”
    “是羈絆！”卡爾突然喊道，編年史停止了震動，“單純的記憶和物品沒用！必須是我們之間的‘連接’本身！托姆提到了你們一起修引擎的事，洛卡才記起來——隻有具體的、有情感的互動，才能對抗遺忘！”
    莉莉立刻明白了：“就像唱歌需要聽眾，畫畫需要分享！”她拉起露娜的手，“露娜，你還記得嗎？在時輪星，你的藤蔓幫我的琴音找到了節奏，我們一起讓時鍾建築平靜下來。當時你的藤蔓纏在我的琴上，像給它戴了個花環。”
    露娜的眼睛亮了起來，她低頭看著手腕上透明的花環，又看了看莉莉手中的魯特琴，一段模糊的畫麵閃過腦海：綠色的藤蔓纏繞著金色的琴弦，琴音和藤蔓的顫動形成奇妙的和諧。“我……我記得！”她的藤蔓突然恢複了一點綠色，“是共鳴！我們的共鳴！”
    莫爾突然抓起馬克的手，把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畫冊上：“馬克！你看這裏！”畫冊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正在浮現出一幅畫——馬克在引擎室裏，手裏舉著一個修好的零件，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這是你上次修好能量轉換器後，我偷偷畫的！你當時還說我把你畫胖了！”
    馬克盯著那幅畫，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你還說要把我畫成宇宙第一帥哥，結果把我畫成了個圓滾滾的能量球！”他的記憶也回來了一些，“當時托姆還在旁邊起哄，說這叫‘寫實派’！”
    托姆拍了拍馬克的肩膀，兩人相視一笑，那些被遺忘的細節像氣泡一樣冒了出來。卡爾看著這一幕，突然合上編年史：“我們不能單獨行動，”他指著舷窗外的黑暗，“遺忘之海的黑暗會放大孤獨感，隻要我們分開，連接就會變弱。我們必須待在一起，不斷提醒彼此——我們是誰，我們經曆過什麽，我們為什麽要一起走下去。”
    洛卡點了點頭，將星艦切換到手動駕駛模式：“所有人都看著我，”他一邊操控方向盤，一邊大聲說，“我是洛卡，你們的船長。我記得第一次見到莉莉時，她的琴音讓失控的星艦平靜下來；我記得莫爾畫出了回聲星雲的安全航線，救了我們所有人；我記得露娜的藤蔓在共生星擋住了墜落的岩石，托姆和馬克聯手修複了被腐蝕的能量管道，莉婭用儲存器記錄的幻音族歌聲幫我們找到了出口，卡爾的編年史永遠能在關鍵時刻給出答案。”
    隨著他的話，每個人身上的花環都亮起了光，莉莉的琴音變得清晰，莫爾的畫冊重新鋪滿了色彩。黑暗似乎在後退，星艦周圍的能量屏障重新穩定下來。
    “前麵有東西！”莉婭突然指向舷窗外，黑暗中出現了無數細小的光點，那些光點像螢火蟲一樣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條蜿蜒的光帶，“它們在給我們引路！”
    洛卡跟著光帶前進，光帶盡頭漸漸出現了一片奇異的景象——那是一片由影子構成的陸地，地麵像凝固的墨汁，踩上去會泛起漣漪，天空中漂浮著無數半透明的“影影”，它們沒有固定的形狀，有時是人形，有時是動物，有時隻是一團模糊的輪廓，每個“影影”裏都包裹著細碎的光粒，像是被遺忘的記憶碎片。
    “這就是影族的家園，影域。”卡爾的編年史自動翻開，書頁上浮現出影族的記載，“影族是記憶的守護者，也是遺忘的化身。他們吞噬冗餘的記憶，讓宇宙保持平衡，但過度的遺忘會導致他們自身也被黑暗吞噬。”
    信天翁號降落在一片由影子構成的平原上，艙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清冷的氣息湧了進來，伴隨著無數細碎的低語——那些低語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說話，卻又聽不清具體的內容，像是被捂住嘴巴的呐喊。
    “這些低語……是被遺忘的記憶在求救。”莉婭的儲存器突然自動打開，開始吸收那些低語，屏幕上浮現出斷斷續續的畫麵：一個孩子丟失的玩具，一對戀人爭吵的片段，一場戰爭留下的廢墟……
    一個巨大的影子從平原盡頭升起，它比其他“影影”更清晰，輪廓像是一個披著長袍的人，周身纏繞著黑色的霧氣，但霧氣中偶爾會透出金色的光粒。“外來者，”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們腦海中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聽到，而是直接在意識中回蕩，“你們為何要對抗遺忘？遺忘是宇宙的呼吸，沒有遺忘，記憶的重量會壓垮一切。”
    “但你們吞噬了太多！”洛卡上前一步，“時匯族因為過度追求永恒而陷入悖論，你們是不是也因為過度吞噬而失去了自己的記憶？”
    巨大的影子沉默了，它周身的霧氣劇烈翻湧起來，露出裏麵破碎的光粒：“我們是影族的族長，影煞。”它的聲音帶著痛苦，“最初，我們隻吞噬那些會帶來痛苦的記憶——戰爭的創傷，背叛的怨恨，失去的悲傷。但後來……我們開始貪戀遺忘帶來的‘輕鬆’，連那些珍貴的記憶也一起吞噬了。現在，我們連自己是誰，為何存在，都快要忘了。”
    它伸出由影子構成的手，掌心浮現出一個黑色的漩渦：“這是‘遺忘核心’，是我們吞噬記憶的源頭。它已經失控，正在吞噬整個影域，很快就會蔓延到宇宙的每個角落。”
    莉莉突然撥動琴弦，一段悲傷的旋律響起——那是她根據儲存器裏的低語創作的曲子，充滿了失去記憶的痛苦。隨著旋律，影煞周身的光粒開始閃爍，像是在回應琴音。
    “你能聽見記憶的哭聲？”影煞的聲音裏帶著驚訝，“很久沒有聲音能觸動我們了。遺忘核心會吸收所有情緒，我們已經感受不到悲傷，也感受不到快樂，隻剩下空洞的平靜。”
    “那不是平靜，是死亡。”露娜讓靈能藤蔓伸向影煞，藤蔓觸碰到影子的瞬間，發出了微弱的光，“我的藤蔓能感受到，你們的核心裏還有一絲‘不想被遺忘’的渴望——那是你們自己的記憶，對嗎？”
    影煞的輪廓劇烈波動起來，像是在掙紮：“我們……記不清了……隻記得有個約定……和某個種族的約定……要一起守護宇宙的平衡……但那個種族是誰，約定了什麽……全都忘了……”
    莫爾突然翻開畫冊，他剛才在星艦上畫的畫麵正在發生變化——畫中的時輪星旁邊，多出了一片暗紫色的星雲，星雲裏有無數影子在圍繞著時鍾建築旋轉，像是在守護它們。“我想起來了！”莫爾指著畫冊，“在時輪星的時間碎片裏，我看到過影族！你們和時匯族是夥伴！時匯族編織時間，你們守護記憶，你們一起讓宇宙的時間和記憶保持平衡！”
    卡爾的編年史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書頁上浮現出一幅完整的畫麵：時匯族和影族的族長站在宇宙的兩端，時匯族的時間織機和影族的遺忘核心相互呼應，形成一個完美的循環——時間流動產生記憶，影族篩選記憶，留下珍貴的，吞噬冗餘的，讓時間織機永遠有新的“材料”可以編織。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影煞的聲音裏充滿了恍然大悟的顫抖，“我們不是敵人，是夥伴……我們吞噬記憶，是為了讓時間流更純淨……但我們忘了篩選，把所有記憶都當成了冗餘……”
    遺忘核心的漩渦突然擴大，周圍的“影影”開始被吸入其中，發出淒厲的尖嘯。影域的地麵在崩塌，那些由影子構成的陸地正在化作黑色的粉末。“核心徹底失控了！”影煞焦急地喊道，“它要吞噬一切，包括它自己！”
    “必須重新建立平衡！”洛卡想起時輪星的修複過程，“就像時間織機需要共鳴，遺忘核心也需要！時匯族說過，萬物有時，流轉為常，記憶也一樣，需要有留有關！”
    “但我們已經忘了如何控製核心……”影煞的輪廓越來越淡，“我們的根源記憶，就藏在核心最深處，但我們已經觸不到了……”
    “我們幫你！”莉莉上前一步，魯特琴的琴弦上流淌出金色的光，“就像在時輪星一樣，我們的共鳴能喚醒它！”
    眾人圍成一個圈，莉莉站在中央，她的琴音開始變化，不再是悲傷的旋律，而是充滿了力量和溫暖——那是他們所有人的記憶旋律，有歡笑，有淚水，有失去，有收獲。露娜的藤蔓纏繞在每個人的手腕上，將大家的情感連接在一起，形成一個發光的圓環。
    莫爾的畫冊在空中展開，裏麵的畫麵開始旋轉，化作無數光帶，注入遺忘核心的漩渦。莉婭釋放了儲存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