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行的另一間房內】
    夜沉如墨。
    哪吒翻來覆去，在榻上折騰了半晌，還是睡不著。
    帳頂的流蘇輕輕晃著，像是有人在他心口點火，燎得他心頭直癢。
    “嘖。”
    他猛地坐起身，紅衣衣角滑落，露出手臂上未愈合的細痕。
    指腹下意識摸向左肩——那裏，是她劍尖掠過的位置。
    雖不深，但依舊隱隱作痛。
    就像她留在他身上的，不止一劍，而是一道印記，根本磨不掉。
    “煩死了。”他低聲嘟囔。
    門邊兩隻小小的青銅結界獸呼嚕聲此起彼伏，睡得正香，爪子還時不時動一下。
    哪吒勾了勾唇角：“想困住小爺？做夢吧。”
    他翻手在指間捏了個禁音訣，貓著步繞過它們，靈巧如狸，一躍翻出窗台，動作利落得連地磚都沒晃一下。
    輕車熟路地，朝著華山頂那家小酒樓走去。
    他記得很清楚——師父眼盲那段時間，最喜歡的，就是那家酒樓做的桃花釀。香氣淡雅，不加酒勁，隻是輕輕一口，就能驅散心頭煩悶。
    山風吹過，發絲揚起。
    哪吒腳步輕快，心情突然好了許多。
    等他踏進那間熟悉的小酒樓，已是深夜，廳中卻還有不少客人。
    熱氣繚繞，歡聲笑語，燈火暖黃，整個酒樓像一團溫軟的光暈。
    “誒——這不是之前常來的小公子嘛！”掌櫃眼尖，一眼瞧見那抹紅影，激動地差點拍翻算盤。
    哪吒勾唇一笑，露出一點少年氣的灑脫：“掌櫃的，好久不見。”
    “您這……一晃就沒影兒了，小店都快以為你不來了！”
    掌櫃三步並兩步迎上來，打量他一番：“嘖嘖，您可長帥長高了不少呦！”
    “還是老樣子？兩壺溫好的桃花釀，不加酒精？”
    哪吒點點頭，“對，兩壺，溫一點。”
    “好咧！”掌櫃高興得眉毛都快飛起來了，立刻吩咐小二，“讓那邊的客人都等一會兒，先給這位公子拿酒去！”
    “誒？”旁邊有人起哄，“掌櫃的，你沒理由啊，這不是插隊嗎？”
    掌櫃笑嗬嗬，一丁點兒也不惱怒：“你懂啥，這可是我老顧客了。”
    小二咧嘴一笑，“得嘞！”轉身快步去了後廚。
    掌櫃湊近，笑得一臉八卦：“不過，公子，你的小娘子今兒怎麽沒跟你一塊來？”
    哪吒一怔，顯然沒反應過來他在說誰。
    “……小娘子？”他喃喃了一句。
    掌櫃憨笑：“就那位仙姿綽約的姑娘啊。嘖，那時候她眼睛看不見，連酒都是你喂她喝的，我還記得呢！這回她眼睛好了不？”
    哪吒怔了半秒，耳尖悄悄泛紅。
    但隨即，少年眼中就閃過一抹笑意——幹淨又明亮，像有人在他心上點了一盞燈。
    原來旁人……都以為師父是他的小娘子。
    他沒反駁。
    哪吒嘴角揚起，語氣自然地接下去：“嗯，她眼睛好了！”
    說完，還從懷中摸出幾錠碎銀子，塞進掌櫃手中，“這是給你的。”
    掌櫃一看這手筆，頓時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哎喲哪吒公子太客氣了！來來來，這是我們剛出的新點心——棗泥蓮糕，甜而不膩，你回去給你家小娘子帶上，讓她嚐嚐！”
    哪吒接過那精致的糕點盒，動作比他自己都沒察覺地輕了幾分。
    小二這時候拿來的溫好兩壺桃花釀，掌櫃接過來，用麻繩的少年，笑得熱絡：
    “下次啊，還是一塊兒來，咱店裏的掌勺師傅和當時來打工的小姑娘都說你們倆可養眼了！登對的一對璧人呢！”
    “對！就是那個叫阿香的小姑娘，她後來回家了之後，有一次還專門回來，打聽你最近有沒有來過呢！”
    哪吒沒應聲，隻是轉身時，唇角不受控地勾得更高了些。
    哪吒步出酒樓，天邊初月才露出一角。
    風柔柔的，帶著點淡淡的酒香，拂在他耳邊的時候，連煩躁的心也安靜了些許。
    他將兩壺桃花釀小心收進靈袋，又換了隻手提著那盒熱氣騰騰的棗泥蓮糕。
    夜色很靜，他卻忍不住低聲呢喃了一句：“師父要是喝了這桃花釀，應該就不生我氣了吧……”
    少年聲音不大，帶著點輕笑的祈願。
    他知道她最近煩他——訓他、躲他、冷著臉不理他。
    可他還是想讓她高興，哪怕隻是……一點點。
    他就這麽，提著酒和糕點，輕快地穿過夜色，回到了海邊的拍賣行。
    行館燈火已暗，隻有幾處廊燈還亮著，昏黃朦朧。
    哪吒的目光落在走廊盡頭那扇朱漆門上。
    他的腳步頓了頓。
    ——那是師父的房門。
    心跳，在那一瞬，不受控製地跳快了幾拍。
    “她應該睡了吧？”他在心裏低聲問自己。
    可下一刻，腳就已經不受控製地往那扇門走去。
    紅袍微動，衣角在石廊上掃過，一聲聲，卻像是落在他心尖上的敲擊。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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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跳如鼓，越靠近，那種熟悉又莫名的緊張感就越是洶湧。
    他手裏，還提著那盒棗泥蓮糕和兩壺剛溫好的桃花釀。
    從華山頂那家小酒樓折返回來，整整翻過了三座山，又繞過半條海岸線，夜風又冷、路又遠。
    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累，隻覺得滿心歡喜。
    他甚至連那家店的點心新出了什麽口味都問清楚了
    ——隻因為她曾在他喂她糕點時，輕輕說過：“這些個糕點，甜度剛剛好。”
    他記得。
    她說過的每一句，他都記得。
    哪吒抬手，就在指節即將落在門板上的那一刻——
    “唰——”
    房內，傳來一道極輕的聲響。
    細微得幾乎聽不見，卻實實在在落入了他耳中。
    是布料摩擦的聲音。斷斷續續，仿佛有什麽人在掙紮，又像是壓抑著什麽喘息……極輕，極克製。
    ——師父還沒睡！
    他咽了口唾沫，終究還是敲響了那扇門。
    “咚、咚。”
    指節落下的一刻，聲音卻輕得幾乎不像他自己。
    “……師父？”
    他低聲喚，聲音軟軟的，像月色打在沙灘上，染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
    門後很靜。
    哪吒站在原地，掌心微微出汗。
    他竟然有點……高興。
    因為師父還沒睡。
    因為她會不會——正好想喝點桃花釀？
    他輕輕笑了一下，抬手敲了一遍。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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