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漢高祖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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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輩子頭四十七年活得像個笑話。豐邑街坊都說劉季是個二流子,整天挎著破劍在酒肆裏賒賬,跟屠狗的樊噲賭錢能輸掉半條褲腰帶。那年月誰要跟我說將來能坐龍椅,我準拿酒葫蘆砸他腦門——瘋話也得有個邊兒。
    我是踩著秦國人鐵蹄長大的。前256年出生那會兒,周天子還在洛陽城裏當擺設,咱老劉家三代刨地的莊戶人,爹娘連大名都懶得取,按排行叫我劉季。十歲那年秦國把豐邑占了,我蹲在田埂上看著黑壓壓的秦軍開過來,隔壁王老漢的耕牛被搶走燉了湯,老秦兵端著陶碗蹲在咱家門檻上喝肉湯,油星子濺了我娘剛補的粗布衫。
    十五歲我就跟盧家小子盧綰混成了穿一條褲子的兄弟。有天我倆偷了裏正家的公雞烤著吃,被追得躥上村口老槐樹。盧綰在樹杈上嚇得直哆嗦,我倒盯著遠處官道上的青銅軺車發愣。那車裏坐的是沛縣來的貴人,絲綢簾子被風吹起時,我瞧見裏頭白麵書生捧著竹簡搖頭晃腦。"憑啥這些人就能吃香喝辣?"這話在我喉嚨裏轉了七八年。
    二十歲上該娶媳婦的年紀,我蹲在沛縣東門跟守卒鬥蛐蛐。城南曹寡婦的酒肆是我半個家,賒賬的木牘堆起來能當柴燒。有回縣裏派差役來催糧,我拎著酒壺晃過去:"哥幾個辛苦,這車麥子拉到縣倉多沒勁,不如..."話沒說完就被踹進泥坑裏,後腰的淤青半個月沒消。我爹舉著藤條追了我三裏地:"你個敗家子!老劉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轉機來得突然。三十三歲那年,蕭何來豐邑巡察,這白麵書生跟別的官兒不一樣,蹲在田頭跟我爹拉家常。我正巧扛著半扇野豬肉回來,蕭主吏的眼珠子突然亮了:"劉季,縣裏缺個泗水亭長,你敢幹不?"後來我才知道,他看中的是我帶著十幾個後生獵野豬的本事——那野豬獠牙有小兒臂長,撞翻了三個壯漢,最後是我撲上去捅的喉嚨。
    當上亭長頭個月,我就把轄區摸了個透。泗水亭往東三十裏有片老林子,劫道的賊人比野狼還多。我帶著周勃、樊噲幾個兄弟,把賊窩端了的那天,縣衙賞下來兩壇好酒。夜裏兄弟們圍著篝火啃狗肉,夏侯嬰彈著破築哼楚地小調,我突然覺得這日子也不錯。直到那天押送役夫去鹹陽...
    那是始皇帝三十五年,我四十七歲。三百多個役夫像拴螞蚱似的串成長隊,走到芒碭山腳就逃了十幾個。按秦律,延誤時辰要砍頭,人跑了也得砍頭。夜裏蹲在山神廟,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樊噲把剔骨刀拍在供桌上:"劉哥,反他娘的吧!"我盯著劈啪作響的篝火,眼前閃過鹹陽城外那些餓死的民夫,宮牆上掛的人頭,還有阿房宮裏飄來的酒肉香。
    芒碭山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我們十八個人蜷在山洞裏啃生芋頭。樊噲那柄殺狗的刀架在我脖子上:"劉哥你要是慫了,兄弟這就送你上路。"我推開刀刃,抓起供桌上的香灰抹在臉上:"明天正午,山神廟前見血。"
    第二天晌午,我拎著青銅劍往山道上走。白茫茫的霧氣裏真竄出來條碗口粗的白蛇,信子嘶嘶響著朝我撲。那一劍下去蛇頭飛出去三丈遠,血噴得我滿臉都是。後頭跟來的盧綰突然跪下磕頭:"赤帝子斬白帝子!"這話跟野火似的在沛縣燒開了,等我帶著三百人殺回縣城時,城頭已經飄著赤旗了。
    蕭何翻城牆出來迎我,官服下擺還沾著泥:"沛令那老小子反悔了,說要拿你腦袋去鹹陽請功。"曹寡婦從角門遞出來兩壇酒,眼角的皺紋都在發亮:"劉季,老娘押了全部身家給你買糧。"那天我騎在縣衙門檻上喝光了辣嗓子的燒酒,聽著樊噲把沛令的腦袋當蹴鞠踢。
    四十八歲生辰那天,我在沛縣大堂擺了五十桌狗肉宴。呂雉帶著倆孩子找上門時,我正跟周勃比劃當年獵野豬的傷疤。這女人把竹筐往案上一墩,裏頭滾出十幾個烤得焦黑的芋頭:"劉季,你閨女餓得啃牆皮的時候,可沒見這麽熱鬧。"我盯著她龜裂的手指甲,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娶親那晚,她蓋頭上還繡著歪歪扭扭的並蒂蓮。
    項梁的使者來得正是時候。那小子騎著高頭大馬闖進縣衙,馬蹄子把我剛鋪的蘆席踩得稀爛。"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他念書似的背完詞,我正摳著腳丫子上的血泡:"回去跟你家將軍說,我劉季要八千石糧草。"蕭何急得直拽我袖子,我卻瞧見使者腰間的玉玦在打顫——項家軍也缺人呐。
    跟項羽頭回見麵是在定陶城外。那小子二十出頭,舉鼎跟拎雞崽似的,玄甲上還滴著血。我解下佩劍扔過去當見麵禮,他嗤笑著用戟尖挑起來:"聽說你四十好幾才起兵?"範增那老狐狸在帳後咳嗽,項梁打圓場說楚懷王要封我做武安侯。那晚我蹲在河邊洗戰甲,張良悄沒聲地冒出來:"沛公可知懷王有約,先入關中者王?"
    西進的路比狗啃的骨頭還難走。過潁川時遇到秦將楊熊,夏侯嬰駕著戰車直接撞進敵陣。我趴車轅上射完最後一支箭,扭頭看見盧綰舉著門板當盾牌。城破那日,蕭何衝進府庫搶竹簡,倒比見著美人還親。陳留城下,酈食其這老狂生披頭散發來投,說能用三寸舌說開城門。我光腳出迎,他盯著我腳底板上的老繭看了半晌,突然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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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田關的雪下得遮天蔽日,秦王子嬰的素車白馬從鹹陽方向緩緩駛來。玉璽用黃綾子包著,我接過來時差點脫手——娘的,還沒樊噲的殺狗刀沉。走進阿房宮那刻,腿肚子直轉筋,錦緞幔帳層層疊疊望不到頭,南海進貢的象牙席涼得紮手。樊噲掄起銅燭台要砸玉階,被我踹了個跟頭:"你個殺才!這都是老子的家當了!"
    約法三章是在鹹陽鬧市口立的。那天我特意換上粗麻衣,踩著草鞋站到條案上:"殺人者死,傷人者盜抵罪!"底下有個老丈顫巍巍問:"官爺說話算數不?"我扯開衣襟露出胸口刀疤:"我劉季當年也是平頭百姓!"這話後來被蕭何編成小曲,關中孩童都會唱。可項羽帶著四十萬人馬叩關時,我才知道玉璽不是那麽好捂的。
    鴻門宴那天的露水特別重,範增玉佩撞得叮當響。項莊舞劍繞著我轉圈,劍鋒削掉半片耳垂。張良出去找樊噲那會兒,我借著尿遁翻出籬牆,靴子都跑掉了也不敢回頭。等爬上自家馬車,裏衣能擰出半盆汗。樊噲舉著盾牌追上來時還在罵娘:"項籍那孫子給酒裏摻水!"
    鴻門宴的尿騷味還沒散幹淨,項羽就把我攆去漢中。那棧道修得跟羊腸似的,車輪碾過木板縫能看見百丈深淵。張良湊過來耳語:"沛公可曾見過蛇蛻皮?"我攥著韁繩的手心全是汗,回頭望見章邯帶著三萬秦降卒守在陳倉道口——這他媽哪是漢王,分明是蹲大獄。
    漢中悶熱的夏天,蕭何月下追韓信成了笑談。那胯夫提著劍闖進王府時,我正泡在酒壇子裏解暑。"你要當大將軍?"我乜斜著眼打量他鑽出褲襠的疤,"先給爺耍套劍法。"韓信二話不說劈了案幾,劍鋒停在我鼻尖前半寸:"劍是殺人的,不是耍的。"第二天拜將台底下炸了鍋,周勃扯著樊噲要揍人,倒是夏侯嬰盯著韓信的腿看了半天:"這小子走路帶風,是個駕戰車的料。"
    暗度陳倉那夜,我做了個怪夢。十五歲偷的那隻公雞突然開口說人話:"劉季,你欠我條命。"驚醒時棧道燒得映紅半邊天,章邯的探馬還在百裏外打轉。韓信這瘋子帶兵走子午穀,崖壁上鑿出來的小路剛夠側身過。曹參扛著雲梯摔下山澗那聲慘叫,到現在還在耳朵眼裏打轉。
    彭城大敗那日,酒勁兒混著血腥氣直衝腦門。五十六路諸侯作鳥獸散,我抱著倆孩子跳上夏侯嬰的破車。追兵的箭矢釘在車板上咚咚響,親閨女嚇得尿濕我半幅戰袍。逃到睢水邊,眼瞧著楚騎就要追上,我一腳把兒女踹下車:"輕裝!快他娘輕裝!"夏侯嬰紅著眼圈又給撈上來,這憨貨挨了我三十馬鞭都不撒手。
    滎陽城裏老鼠都吃光了,紀信穿上我的赤袍出降時,腰帶勒出三道血印子。陳平湊過來說要使反間計,我掀開衣襟讓他看肋條:"拿啥買通楚人?老子的骨頭?"結果這缺德貨真把範增氣死了,聽說那老狐狸臨死前攥著項羽的手罵:"豎子不足與謀!"
    韓信要當齊王那封信,是踩著我的腳後跟送到的。那日剛被項羽射中胸口,箭頭拔出來帶出塊碎骨。張良在帳後猛踩我腳指頭,我扯著嗓子罵:"大丈夫要做就做真齊王,當什麽假王!"使者前腳走,後腳我就掀了藥罐子:"韓信的娘們膽兒肥了!"蕭何抱著竹簡直歎氣:"總比項羽強。"
    鴻溝議和那晚,我在牛皮筏子上跟項羽對飲。那霸王胡子拉碴的,玄鐵甲都鏽出綠斑了。"劉季,當年要是在鴻門宰了你..."他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那你現在該在驪山修墳呢!"我倆對著渭水撒尿比誰滋得遠,這憨貨不知道我的尿壺早就換成銅鑄的了。
    垓下圍得鐵桶似的,韓信布下的十麵埋伏讓楚歌都帶著殺氣。項羽別虞姬那夜,我在帥帳裏磨了整宿劍。樊噲拎著血葫蘆進來報信時,我正盯著劍身上的"赤霄"二字發呆。那霸王最後是自刎的,烏騅馬跪在江邊不肯過河,江東子弟的血把蘆葦都染紅了。
    五十四歲那年,我在汜水北岸抖開黃袍。那衣裳熏了三遍香還是股黴味,玉冕的垂旒老往鼻孔裏鑽。祭天時突然下起太陽雨,酈食其那老瘋子光著膀子跳舞:"高祖斬白蛇,今又降甘霖!"我摸著胸口箭傷結的痂,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沛縣偷雞的日子——誰能料到當年的劉季,如今要定下四百年漢家江山?
    黃袍加身那日,我在祭壇上摔了個狗吃屎。三牲太牢的鮮血把青石染得打滑,蕭何新製的十二章紋冕服拖地三尺。張良攙我起身時低語:"陛下該自稱"朕"了。"我甩開他的手,衝著底下黑壓壓的朝臣吼:"老子...朕今晚要喝沛縣燒刀子!"
    未央宮修了三年還沒封頂,我蹲在未幹的丹漆台階啃狗腿。監工的叔孫通捧著竹簡追過來:"陛下,周禮曰..."我一腳踢飛他冠冕:"禮個屁!先給朕把宮牆砌厚三寸!"這酸儒不知道,我夜夜夢見項羽的方天畫戟捅破窗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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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信被貶淮陰侯那晚,長安城下了場冰雹。他提著當年我賜的劍闖進宣室殿,劍鞘上的螭龍紋都磨平了。"陛下可記得濰水之戰?"他扯開衣襟露出肋骨,"臣背著您淌過齊地寒江時,這傷口泡得發白。"我摸著案頭金印,突然想起鴻門宴那泡尿——到底是憋回去了。
    陳豨造反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戚夫人懷裏聽楚調。周勃踹翻屏風闖進來:"韓信那廝在長安挖地道!"羽林軍衝進淮陰侯府那夜,長樂宮的銅鍾響了三十三下。蕭何捧著韓信的腦袋進來時,我正數他頭發裏的白絲——比我上次見時多了十七根。
    彭越的人頭送到洛陽行宮,裝在上等楠木盒裏。我掀開綢布,那老夥計的眉毛還在抖。呂雉提著食盒進來,舀了勺肉羹吹涼:"陛下嚐嚐,梁王送的新鮮鹿肉。"我嘔得把漆案都掀了,這毒婦竟真把彭越剁成了肉醬!
    匈奴冒頓單於的響箭射進雁門關那日,我正犯腿疾。劉敬這廝趴在地上哭諫:"陛下萬萬不可親征!"我一劍削掉他半截發髻:"當年項羽四十萬大軍朕都沒怵!"結果三十萬人馬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餓得連皮甲都煮了吃。陳平往匈奴閼氏帳裏送珠寶時,我的手直打顫——這招比鴻門宴尿遁還丟人。
    班師回朝那夜,我摟著婁敬灌黃湯:"你說得對,老子確實打不過匈奴。"和親的公主送出長安時,我在城樓上盯著送親隊伍看了兩個時辰。樊噲拎著酒壇過來,我踹翻他剛砌好的箭垛:"你外甥女在匈奴生崽子,你他娘的心疼不?"
    廢太子的詔書寫到第三稿,硯台凍裂了。叔孫通抱著先帝靈位撞柱,血流了滿臉還在喊:"陛下欲效始皇乎?"張良帶著商山四皓進殿時,我瞅著那四個老棺材瓤子直樂:"當年酈食其要是有你們半分硬氣..."話沒說完就被戚姬的眼淚噎住了喉嚨。
    最後一次回沛縣是六十一歲生辰。豐邑父老把當年斬蛇的土坡修成了亭子,我拄著拐杖給裏正家新生的牛犢起名。酒酣時擊築唱《大風歌》,周勃這憨貨和聲跑了八百裏調。蕭何顫巍巍遞來舊陶碗:"陛下還記得泗水亭的狗肉鍋麽?"我舀了勺滾湯潑在雪地上,看著白霧騰起又散盡。
    英布造反的檄文傳到病榻前,字跡糊得看不清。我撐著要披甲,戚夫人哭著拽住玉帶:"陛下肋骨都能數清了!"親征那日路過邯鄲城,守將獻上當年趙王歇的寢宮夜壺。我摸著壺口豁牙笑道:"這玩意兒比玉璽實在。"
    最後一戰在蘄縣西,箭瘡崩裂染紅了馬鞍。軍醫剜腐肉時我咬斷三根箭杆,恍惚看見盧綰在雲端招手。回長安路上經過芒碭山,當年斬白蛇的石頭縫裏鑽出條青蛇,衝我車駕吐信子。
    未央宮的藥味熏得人發昏,呂雉帶著太醫令進來問安。我盯著她發髻間的金步搖,突然想起四十年前洞房夜掀蓋頭的光景。"蕭何之後,誰可為相?"這毒婦問得直白。我蘸著湯藥在榻上寫"曹參",又補了"陳平",最後重重劃了道"周勃安劉"。
    咽氣前那晚特別清醒,把太子叫到跟前教最後一句:"記得給夏侯嬰的兒子封侯。"傳國玉璽塞進懷裏冰涼,比當年在鹹陽接過來時輕了許多。雞鳴三遍時,我看見豐邑的朝陽爬上窗欞,泗水亭的老槐樹嘩嘩作響,樹杈上掛著半隻沒吃完的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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