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漢哀帝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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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輩子啊,最常聽見的就是宮牆外更夫的梆子聲。子時的梆子敲了四十年,現在躺在病榻上回想,倒像是老天爺在給我數著命數。我建平元年登基,在位六年就撒手人寰,可誰還記得,我劉欣也是活生生在未央宮的青磚地上摔過跤的人。
    元延二年春分那天,定陶王府後院的梧桐樹抽新芽時,我娘丁姬攥著接生婆的手腕,指甲都掐進了肉裏。那年我爹劉康剛薨了三個月,我頂著"遺腹子"的名頭出生,連哭都比別人家的孩子晚半刻鍾。
    三歲開蒙那日,祖母傅太後把我抱在膝頭,指著竹簡上的"孝"字說:"欣兒記住,這未央宮裏的龍椅,原本就該是咱們定陶王一脈的。"她腕子上的赤金鐲子硌得我生疼,後來才明白,那是先帝賞給河間王係的物件,終究不如長樂宮裏王太後的翡翠通透。
    七歲那年跟著太傅學《尚書》,窗外飄著長安城頭一場雪。我裹著狐裘臨帖,太傅突然說:"小王爺可知,成帝至今無嗣。"狼毫筆尖的墨汁滴在"天命靡常"四個字上,洇開好大一團黑。那天夜裏,我夢見自己站在宣室殿的台階上,龍袍下擺沾滿了洗不掉的墨漬。
    綏和元年立春,長安城的冰還沒化透。成帝突然召定陶王入朝的詔書傳到封地時,我正在後院跟大司馬王莽的侄子鬥蛐蛐。那孩子舉著金絲籠子笑:"劉欣你這"黑頭將軍"再厲害,能鬥得過未央宮裏的"金翅王"麽?"後來我才懂,他說的哪裏是蛐蛐。
    入宮那天,傅太後給我係上五色絲絛的玉組佩,低聲囑咐:"見了皇後趙飛燕,腰要比水柳還軟,頭要比麥穗還低。"可當我在椒房殿看見那位傳說中"能做掌上舞"的皇後時,她正對著銅鏡拔白頭發,金步搖在鬢邊顫得像秋後的枯葉。
    成帝考校經義那日,我特意穿了素麻直裾。問到《論語·泰伯》篇,我答:"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話音未落,成帝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洇著血絲。他盯著我看了半晌,轉頭對王根說:"這孩子,倒像年輕時的元帝。"
    立太子的詔書下來那天,長安城下了十年不遇的暴雨。王莽帶著羽林軍來接我,馬蹄踏碎東市青石板上的水窪。他扶我上馬車時,手心全是冷汗,低聲說了句:"殿下,未央宮的屋簷漏雨。"很多年後我才明白,他說的不是天氣。
    建平元年正月初一,寅時三刻。我在通天冠的重壓下抬頭,看見太廟的藻井上繪著二十八宿。禮官唱到"授璽"時,大司馬董賢捧來的傳國玉璽缺了個角——那是王莽摔的。我伸手去接,發現他小指上戴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犀角扳指。
    登基後的第一次朝會,禦史大夫孔光呈上《限田限奴婢疏》。我聽著丹墀下的爭吵,突然想起十四歲那年,在定陶看見佃農舉著缺口鋤頭刨地的樣子。他們的脊梁彎得像拉滿的弓,背上曬脫的皮比宣紙還薄。那天我朱筆批了"準奏",結果第二天未央宮北闕就跪了三百多個列侯。
    傅太後要尊號的事鬧得最凶時,我在宣室殿摔了硯台。墨汁濺到王閎的朝服上,他梗著脖子說:"陛下可記得孝元皇帝舊製?"我氣得發抖,卻看見他補丁摞補丁的衣襟——這個諫議大夫,連朝服都是借的。
    那年秋獵,我在上林苑射中白鹿。董賢遞箭時手腕發顫,我笑他:"聖卿這般膽小,怎麽當朕的執金吾?"他耳尖泛紅的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養過的紅嘴相思鳥。後來史官寫"上有酒咳,賢以己袖承之",其實那天我咳的是血,他袖口染紅的那片,到現在還收在寢殿的鎏金匣裏。
    元壽元年大旱,我在建章宮設壇求雨。三牲剛獻上,突然狂風大作。董賢捧著祭文被吹得踉蹌,我伸手去扶,結果通天冠的玉藻纏住了他的綬帶。底下跪著的百官都低頭憋笑,隻有王莽盯著我們交疊的衣袖,眼神冷得像未央宮地磚的寒氣。
    推行"限田令"最艱難時,我帶著期門軍去京郊查田。在杜陵看見個老農跪在田埂上哭,他家的界碑被豪強挪了三次。我親手把界碑插回原處,老農卻拉著我衣袖說:"郎君快走,等會兒官兵來了要殺頭。"那晚我在寢殿對著地圖發呆,董賢默默把我冰涼的腳捂在懷裏。
    傅太後和王太後鬥得最凶那年,我在兩宮之間傳話跑斷了腿。臘八節那日,長樂宮送來羊羹,傅太後當著我的麵把碗砸了:"當年她搶我兒劉康的太子位,如今連碗羹都要施舍麽?"瓷片紮進手心,血滴在玄色朝服上像暗夜的星子。
    元壽二年驚蟄,董賢的妹妹進宮封昭儀。我在冊封禮上看見她鬢邊的金步搖,和二十年前趙飛燕戴的那支一模一樣。當夜暴雨,她在寢殿外跪了三個時辰,說:"陛下若厭棄董家,妾願自請出宮。"我望著她濕透的衣擺,突然想起自己也曾這樣跪在成帝麵前求他徹查定陶王舊案。
    王莽逼宮那日,我正發熱。他帶著虎賁軍闖進寢殿時,董賢擋在我榻前。王莽的劍尖離他喉嚨隻有三寸,我啞著嗓子說:"大司馬想要玉璽,何不早言?"他收劍大笑:"陛下可知,您祖父河間獻王當年也是這般從容?"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是過繼的。
    彌留之際,我常聽見永巷傳來兒歌。有時是"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有時是"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皇孫"。董賢喂我吃藥時,眼淚掉進碗裏,我笑他:"聖卿的淚比黃連還苦。"他泣不成聲:"陛下喝了吧,藥涼了更苦。"
    臘月十七那夜,我忽然精神大好。要董賢扶我到殿前看雪,未央宮的飛簷上積了半尺厚。他把我裹在白虎裘裏,我指著宮牆外的燈火說:"你瞧,西市胡商還在賣夜明珠呢。"話沒說完就開始咳血,雪地上綻開紅梅似的點子。
    最後的意識裏,我聽見更漏聲特別響。想起二十三歲登基那日,宗正給我係上組佩時說:"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後邃延。"現在終於不用戴這勞什子了。建平六年的第一縷天光透進來時,我攥著董賢的袖子想:史書上該給我諡個"哀"字罷?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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