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漢順帝劉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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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在南宮漏雨的屋簷下數螞蟻時,絕不會想到這些蟲子日後會爬上我的袞服。永初四年的雨下得邪乎,青苔順著斑駁的牆縫往屋裏爬,像無數條碧綠的舌頭舔著父親剛咽氣三日的屍床。母親把我裹在發黴的錦被裏,炭盆早被宦官撤走,她冰涼的指尖劃過我後頸時,我聽見外頭鎖鏈碰撞的聲響——那是北宮衛在換崗,鐵器相擊的脆響與七日前父親摔碎藥碗的聲音一模一樣。
那年臘月被接回東宮時,父皇的冕旒垂珠晃得我睜不開眼。他手指上的翡翠扳指硌得我下巴生疼,那上頭盤繞的螭龍紋和父親靈位前的青銅祭器如出一轍。"保兒要聽話。"父皇說話時,我聞到他袖口飄來的蘇合香裏混著血腥氣,後來才知道那天早朝他剛杖斃了三個諫言複立太子的老臣。東宮的青磚地暖得反常,我卻總夢見南宮漏雨的偏殿,雨水順著藻井的裂縫滴在父親青灰的臉上,在顴骨積成小小的水窪。
延光元年的春分特別燥,我在太學射圃拉開人生第一張兩石弓。楊震師傅捋著花白胡須說我臂力像祖父章帝,可我自己知道,每次搭箭時右手總要往左偏三寸——那是七歲那年被廢太子時,梁冀當胸踹斷的肋骨沒長好。羽箭穿透草靶的瞬間,北宮方向突然傳來九聲喪鍾,父皇的貼身宦官宋娥連滾帶爬衝進校場,襆頭都跑歪了:"陛下...陛下龍馭賓天了!"他腰間玉佩撞在箭垛上,碎成三瓣,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羊脂玉連環的樣式。
德陽殿那夜的龍涎香甜得發膩。閻太後抱著鎏金暖爐坐在珠簾後,新染的丹蔻紅得像凝固的血珠。"保兒可知何為忠孝?"她說話時,簾外梁冀的佩劍正撞在金階上,叮當聲混著更漏的滴水,讓我想起被廢那日摔碎的青玉圭。我盯著她發髻間搖晃的九尾鳳釵——那是父親生前進貢的寶物,釵尾鑲嵌的東珠還沾著母親臨終前咳出的血沫。永初四年的冬夜,母親攥著斷成兩截的銀簪咽氣時,窗外的雪光映得她嘴角血痕泛藍,像極了此刻閻太後嘴角噙著的冷笑。
被廢那日的晨霧特別濃,孫程帶著二十個羽林衛闖進東宮時,我正往香囊裏塞新曬的艾草。他們剝我袞服的動作粗魯得像在宰羊,母親縫的香囊被扯破,艾草撒了一地,混著打翻的黍粥結成褐色的泥塊。北鄉侯府的門檻比東宮高出三寸,每次進出都會絆跤,摔破的膝蓋剛結痂又添新傷。直到永建元年那個雪夜,老仆趙阿媼渾身是血爬進我臥房,我才明白這是閻太後特意吩咐的——她讓人用河間郡的紅土混著糯米漿夯實地基,要我這輩子都記得跌落塵埃的滋味。
"殿下快逃...梁冀要..."趙阿媼的喉嚨被利刃割開大半,懷裏半塊染血的玉璧卻完好無損。那是父親生前佩戴的辟邪玉,邊緣還刻著清河王府的暗記。我攥著玉璧蜷在井底三天,聽著頭頂馬蹄聲來來回回,井壁的苔蘚被我摳出三十七道指痕。第四日破曉時,井口突然垂下條麻繩,孫程鑲著金絲的皂靴踏在井沿,靴底沾著北邙山特有的紅土。"侯爺可想看德陽殿的日出?"他笑時露出犬齒,月光下泛著野獸般的幽光,袖口露出的絹帕上,"清河"二字繡得歪歪扭扭——正是我七歲那年給父親繡的壽禮。
崇德殿的龍椅比記憶中冷得多。當我把傳國玉璽按在即位詔書上時,梁冀的劍柄重重磕在金磚上,那聲響讓我想起被廢那日摔碎的青玉圭。閻太後的眼淚滴在鎏金暖爐上,滋滋冒著白煙,她發間的九尾鳳釵不知何時少了兩根尾羽。退朝時我故意踩住孫程的袍角,他踉蹌間袖中掉出個鼻煙壺,翡翠壺身上刻著"河間郡守敬獻"——正是三日前被袁著彈劾私吞貢品的那批物件。
改元永建的頭月,我在尚書台熬了七個通宵。楊震指著彈劾孫程的奏章,枯枝似的手指直顫:"陛下可知這閹人私吞了河間三郡的賑災糧?"我摩挲著案頭缺角的硯台,邊沿還沾著趙阿媼的血漬——這是從北鄉侯府帶來的唯一物件。燭火將我倆的影子投在《禹貢地域圖》上,梁冀封地的朱砂標記正蓋住河間郡的位置。"老太尉嚐嚐新貢的荔枝。"我親手剝開冰裂紋瓷盤裏的紅果,果肉在燭光下像極了孫程被剜出的心髒。那夜子時,梁冀的密使從角門溜進來,檀木匣裏的十二顆東珠下壓著孫程與匈奴往來的帛書,墨跡未幹處還粘著根金線——與皇後梁妠鳳冠上的纏絲一模一樣。
建康元年的祭天大典,我故意打翻梁冀敬獻的鴆酒。酒液潑在獬豸銅像上,蝕出三十七個孔洞——正是我在井底摳出的指痕數。梁妠扶我時,指甲深深掐進我腕間,她鳳冠垂下的明珠簾後,藏著與閻太後如出一轍的冷笑。秋獵遇刺那日,刺客的箭簇分明對準我咽喉,卻在最後一刻偏了三寸。當我在梁冀府邸暗室找到那把角弓時,弓弦上纏著的金線正與皇後妝奩裏的絲線同色。那夜我摟著新納的虞美人,她鬢邊的茉莉香粉裏混著永巷特有的腐土味——那是處置罪奴的亂葬崗獨有的氣息。
永和三年的咳血來得毫無征兆。德陽殿的藻井突然塌了塊彩繪,露出底下焦黑的梁木——永初四年父親被毒殺那夜,南宮也塌過同樣的位置。太醫令開的藥方上畫著三足金烏,筆跡與二十年前毒殺父親的藥方分毫不差。我盯著跪滿殿外的皇子們,他們衣擺的蟠螭紋在夕陽下扭曲成鎖鏈,最年幼的炳兒正把玩梁冀送的玉連環,羊脂玉的紋路恰似當年宋娥摔碎的玉佩。
臨終前,我把傳位詔書塞進虞美人唱的童謠裏。她哼著"金烏墜,玉兔升"時,袖中滑出的半塊玉璧正與趙阿媼當年用命護住的那塊嚴絲合縫。孫程的幹兒子帶著羽林衛衝進來時,梁妠的九尾鳳釵正正插在我心口,和她姑母閻太後當年刺死母親的手法如出一轍。鮮血漫過眼前時,我恍然看見父親站在南宮漏雨的藻井下,手中捧著永初四年我們分食的那碗黴飯,飯粒間蠕動的白蛆不知何時都化作了玉階前的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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