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東吳 吳末帝孫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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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我記事起,就聽宮裏人說我們孫家是江東的猛虎。祖父孫權當年赤壁一把火燒得曹操丟盔棄甲,父親孫和本是要繼承大統的,可最後竟死在叔父孫亮的刀下。我十歲那年跟著母親流放會稽,半夜裏常被母親壓抑的哭聲驚醒。那會兒我就攥著被角想,總有一天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們母子的人跪著說話。
    永安七年那個夏天,丞相濮陽興帶著詔書找到我時,我正在院子裏給母親煎藥。瓦罐裏的藥湯咕嘟咕嘟冒著泡,就像我突突跳的太陽穴。他們說孫休死了,要迎我回去當皇帝。記得我捧著藥碗的手抖得厲害,褐色的藥汁濺在青石板上,像極了凝固的血。
    剛登基那會兒我是真想當個明君。每天天不亮就坐在太極殿聽朝臣奏事,把祖父留下的青銅鎮紙攥得發燙。那些老臣總說"先帝如何如何",我聽著刺耳,有次沒忍住摔了竹簡:"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是孤!"話一出口就看見張布那老東西縮了縮脖子,我突然明白了什麽——這朝堂上跪著的,沒幾個真心把我當皇帝。
    頭一年秋獵,我在鍾山圍場射中頭鹿。正要上前查看,忽然聽見林子裏傳來馬蹄聲。二十幾個侍衛衝出來把我團團圍住,領頭的竟是中郎將李崇。那小子舉著滴血的劍說:"陛下,該換人坐龍椅了。"我這才發現貼身太監早就躲到樹後去了。要不是丁奉帶著虎衛營及時趕到,我恐怕要交代在那片楓樹林裏。那天回宮路上,我盯著車簾外晃動的火把,突然笑出聲來——原來當皇帝,真得比誰都狠才行。
    漸漸地,宮裏的老麵孔越來越少了。朱太後某天突然得了急病,我親自端著湯藥去侍疾,結果她寧可咬破舌頭也不肯喝。看著鮮血從她嘴角流下來,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冷宮,她賞給我們的餿飯裏總摻著沙礫。後來我在西苑造了昭明宮,特意把朱家那幾個表兄安排去挖地基。他們累死在夯土堆裏的時候,我正坐在新漆的廊柱下吃冰鎮楊梅。
    有人說我殺人太多,可他們哪裏知道這龍椅底下墊著多少白骨。那年冬天建業城飄著鵝毛雪,我讓黃門侍郎在宮門前支起大鍋煮酒。三百多個朝臣跪在雪地裏,看著我把勸諫的折子一張張扔進火盆。有個姓王的禦史梗著脖子要撞柱子,我讓侍衛把他捆了扔進酒鍋——咕嘟咕嘟的氣泡冒上來時,滿朝文武再沒人敢抬頭看我眼睛。
    宮裏養的那些方士總說我有天命,能活兩百歲。我信了他們的鬼話,在玄武湖邊蓋起通天台,三十丈高的台子要爬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有次帶著美人登台賞月,走到半山腰突然刮起妖風,最寵愛的張夫人被吹落了金步搖。我當即砍了監工的頭,讓人把台階全拆了重鋪。那幾年國庫空得能跑馬,可我不管——祖父能造石頭城,我就要讓後人記得孫皓的樓閣比雲還高。
    最痛快的是甘露元年那場宴席。我把投降的晉將司馬伷捆在殿前,讓樂師奏《伐荊州》。司馬家的使臣嚇得尿了褲子,我踩著案幾大笑:"回去告訴司馬炎,江東兒郎的刀還沒生鏽!"那天夜裏我醉倒在龍床上,恍惚看見祖父提著劍站在帳外。他說阿皓啊,我們孫家的氣數......後麵的話被更漏聲淹沒了,我伸手去抓,隻抓到滿把冰涼的月光。
    其實我也知道晉軍早晚要打過江。鹹寧五年的春天特別潮,長江水汽把宮牆都洇出了黴斑。陸抗臨終前撐著病體來見我,老頭子瘦得像根枯竹,眼睛卻亮得嚇人:"陛下若肯減賦稅、修兵甲......"話沒說完就被我砸過去的茶盞打斷。瓷片在他額角劃出血痕,我揪著他衣領吼:"連你也要教訓孤?"老將軍顫巍巍跪下去,額頭磕在青磚上的聲音,很多年後還在我夢裏回響。
    真正看見晉軍戰船是天紀四年的冬至。那天本該在太廟祭祖,可江麵上突然冒出數不清的帆影,像極了祖父說的赤壁連環船。我光著腳跑上石頭城,看見對岸的火把把夜空都燒紅了。張悌帶著哭腔說武昌丟了,我反手給他一耳光:"孤還有五萬水師!"話沒說完喉嚨就腥甜——原來人在極怒時真會吐血。
    最後那夜下著凍雨,我在昭明宮裏把玉璽擦了又擦。聽說王濬的樓船已經過了三山磯,宮牆外傳來百姓逃難的哭喊。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剛登基時,也是這樣的雨夜,我摸著禦座上的蟠龍紋發誓要做中興之主。現在想來真是可笑,這龍椅扶手上嵌的夜明珠,倒映出的從來都是個癲狂的賭徒。
    扔了玉璽走出宮門時,有個老太監突然撲過來抱住我的腿:"陛下不能降啊!"我低頭看他花白的頭發,恍惚記起這是當年在會稽給我偷過糕餅的吳公公。抬腳踹開他時,我聽見自己說:"滾,別誤了孤的富貴。"其實哪還有什麽富貴,不過是給自己找個台階罷了。
    被押往洛陽的路上,我總夢見長江的浪頭。有時是祖父站在船頭射虎,有時是陸抗在沙盤前皺眉,更多時候是那些被我處死的人浮在水麵上朝我笑。有次在渡口歇腳,聽見船夫哼著吳地的采蓮曲,我伸手想抓船舷外的水花,卻被鐵鏈扯得踉蹌。押送的晉兵哄笑起來,這時我才真切地意識到,江東的太陽再也照不到我身上了。
    司馬炎賜我歸命侯那天,洛陽城飄著柳絮。我跪在太極殿前接旨,聽見有朝臣竊竊私語:"這就是那個剝人皮的暴君?"我挺直腰杆想,他們懂什麽?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輸了就要認命。宴席上有人讓我作詩助興,我潑了酒大笑:"昔在金陵時,談笑傾吳觚。運去豈自由?"滿座皆驚時,我忽然嚐到嘴角鹹澀——原來人到絕處,連眼淚都是苦的。
    死前那晚特別悶熱,我躺在歸命侯府的竹席上數更漏。窗外蟬鳴吵得人心煩,恍惚間又回到建業宮的夏天,美人團扇輕搖,冰鑒裏鎮著新摘的蓮蓬。忽然聽見環佩叮當,睜眼卻見滿地月光如霜。我知道時候到了,掙紮著去抓案頭的酒壺,卻打翻了燭台。火苗竄起來的時候,我仿佛看見長江上燃起連天大火,就像祖父當年的赤壁,燒得整片天空都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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