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晉慧帝司馬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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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釘在史書裏最荒唐的那頁的皇帝。後人翻到"晉惠帝"三個字,總要笑我那句"何不食肉糜",卻沒人願意多停留片刻,看看我這一生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生在太極殿東堂那年,整個洛陽城的槐花都開瘋了。父親摸著我的頭說:"衷兒生來就是坐明光殿的命。"可五歲開蒙時,我盯著太傅手裏的竹簡,那些字就像池塘裏亂竄的蝌蚪。尚書令張華親自教我《詩經》,"關關雎鳩"四個字教了三天,我歪著腦袋問他:"雎鳩的叫聲是"關關"嗎?跟母雞下蛋時的"咯咯"像不像?"
十二歲那年夏天,父皇帶著我們兄弟去華林園。路過蛙塘時此起彼伏的叫聲讓我興奮得直拍手:"它們是為官家叫,還是為私事叫啊?"二哥憋著笑轉頭咳嗽,父皇的臉突然陰沉得能擰出水來。那晚母後在含章殿摔了玉如意,我跪在碎玉渣上聽她罵:"豎子愚頑!"膝蓋滲出的血把青磚染成了紫色。
二十歲大婚那日,掀開蓋頭時我嚇得跌坐在喜床上。賈南風的眉毛像兩把黑漆漆的刀,眼角的皺紋裏藏著說不清的東西。她伸手拉我起來時,指甲掐進我手腕的肉裏,"殿下該歇息了"。龍鳳喜燭燒到寅時才滅,我在她震天響的鼾聲裏縮在床角發抖,想起白天司禮太監說太子妃比我大兩歲,突然覺得這紅彤彤的洞房像口棺材。
永熙元年九月的那個清晨,太極殿的銅鶴香爐還沒吐煙,我就被套上了十二旒的冕冠。賈南風攥著我的手腕往龍椅上按,金絲掐的龍鱗硌得我屁股生疼。楊駿帶著群臣跪在丹墀下喊萬歲,我數著殿梁上的彩繪雲紋,突然看見父親站在雲端衝我歎氣。退朝時中書監遞來奏折,我指著"饑荒"二字問賈南風:"百姓沒飯吃,怎麽不吃肉粥呢?"她笑得發髻上的金步搖亂顫,第二天滿洛陽都在傳新帝的"聖訓"。
元康二年的上巳節,我在華林園看宮女們鬥百草。賈南風帶著個眉清目秀的小吏闖進來,說要給我看"新奇的玩意兒"。她把我按在紫檀榻上,金線繡的幔帳晃得人頭暈。那年輕男人的手指冰涼,解我衣帶時抖得比我還厲害。屏風外傳來賈南風尖利的笑聲:"陛下且好好學著!"我盯著榻頂的合歡花紋,突然想起大婚那晚的龍鳳燭,原來喜事和荒唐事用的都是同種紅蠟。
宮變的消息是跟著春雷一起來的。元康九年的驚蟄夜,黃門侍郎滿頭大汗地闖進寢殿,說楚王司馬瑋帶兵圍了太極殿。我裹著錦被躲在龍床底下,聽見賈南風在隔壁尖叫:"你們這些司馬家的狗!"金步搖砸在地上的脆響,混著甲胄摩擦的嘩啦聲,像極了小時候奶娘剁肉餡的動靜。天亮時我被拖出來按在龍椅上,司馬瑋的劍尖還在滴血,奏折上歪歪扭扭寫著皇後謀逆。
永康元年的雪下得特別早。趙王司馬倫把玉璽塞進我懷裏時,我盯著他新縫的龍袍直發愣。他讓我搬去金墉城那日,幾個小太監往牛車上裝我的蛐蛐罐。有個綠袍官員突然跪在雪地裏哭喊:"陛下不能走啊!"司馬倫的侍衛一刀砍下去,血濺在我的鹿皮靴上,像極了那年跪碎的玉如意染的顏色。
重新坐上龍椅那天,我數了數底下跪著的人,比三年前少了二十七個熟麵孔。成都王司馬穎遞來的蜜餞特別甜,可吃著吃著嘴裏泛起了鐵鏽味。河間王司馬顒說要帶我去長安看兵馬,結果剛出洛陽就被東海王的軍隊截住。夜裏宿在破廟,我借著月光看掌心紋路,突然發現生命線斷成了三截。
建武元年的秋風卷著血腥味刮進鄴城時,我的被子已經半個月沒換了。東海王司馬越說洛陽被燒成了焦土,可我覺得鄴城的行宮更冷。有天夜裏聽見巡夜的士兵聊天:"聽說皇上連羊車都不認識?"我想起小時候在華林園喂羊,那些溫順的畜生會舔我手裏的鹽巴,可現在我連鹽罐子都找不著了。
回洛陽的路走了整整四十九天。玉輦的簾子破了個洞,我看見路邊橫著好多鼓脹的屍體,野狗的眼珠子都是紅的。經過當年問"何不食肉糜"的村落時,有個皮包骨的老頭突然撲到車前喊:"陛下還記得肉粥嗎?"侍衛的刀剛舉起來,老頭自己就咽了氣。我摸摸懷裏的硬麵餅,想起賈南風喂我吃過的鹿茸羹。
重新躺回熟悉的龍床那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父親站在雲裏衝我招手,賈南風在奈何橋上梳頭,八位王爺在忘川河裏互相撕咬。醒來時嘴裏發苦,侍膳太監端來的藥湯冒著詭異的熱氣。最後一口咽下去時,我數清了碗底青瓷的冰裂紋,正好三十三道——跟我當皇帝的年頭一樣。
閉眼前,我聽見有人在哭。那哭聲忽遠忽近的,像是小時候掉進太液池那回,水麵上的呼喊聲。突然想起元康三年那個春日,我在後園追著一隻翠鳥跑,不小心撞翻了晾曬奏折的案幾。散落的竹簡鋪了滿地,有片簡牘上寫著"民有饑色",我拿朱筆在旁邊畫了隻歪歪扭扭的雀兒。如今那隻雀兒該飛到雲外去了吧?隻是不知雲外的百姓,能不能喝上熱騰騰的肉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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