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晉簡文帝司馬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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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時正趕上永嘉之亂後的第十七個年頭,建康城外的蘆葦蕩裏還能看見焦黑的斷壁殘垣。父親司馬睿抱著我在朱雀航碼頭看船隊南下,江風裹著鹹腥氣撲在臉上,他說"阿昱記住這江水聲,司馬家的根紮在這裏了"。那時候我不懂這話的分量,直到後來在太極殿的台階上摔得頭破血流,才明白建康城從來不是我們的家。
    三歲那年我被抱到會稽王府的台階前,青石板上積著前夜的雨水。乳母說我盯著廊簷下晃動的銅鈴看了半日,突然伸手抓住王導的紫綬帶。這位權傾朝野的司徒大人笑得胡子都在抖,轉頭對父親說:"此子目有重瞳,當承大業。"這句話像根刺紮在我命裏,二十年後在烏衣巷的酒宴上,王敦舉著酒杯說"會稽王聰慧過人",我藏在袖中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玉樽。
    八歲那年的上巳節,我在朱雀橋邊遇見個相士。他蹲在柳樹下啃胡餅,油漬順著花白胡子往下滴,卻盯著我眉心看了半盞茶工夫。"公子命格貴不可言,可惜..."他忽然噤聲,抓起褡褳扭頭就跑。我追到巷口時正撞見桓溫家的小郎君騎馬經過,那孩子不過十二三歲,馬鞭抽在相士背上的脆響驚飛了滿樹的麻雀。
    十五歲及冠那天,庾亮帶著三百甲士圍住了太極殿。我跪在偏殿冰涼的金磚上,聽著外頭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指甲在蟠龍柱上摳出三道白印。庾家老仆悄悄塞給我半塊玉玨,說是父親臨終前攥在手裏的。玉上沾著暗紅的血漬,對著陽光能看見裏頭有縷遊絲般的裂紋,就像那年王敦叛亂時,建康城頭飄著的煙。
    二十四歲那年春天,我在琅琊王府後院栽了棵梅樹。泥土裏翻出半截斷劍,鏽跡斑斑的刃口還留著暗褐色的痕跡。管家說這是蘇峻之亂時留下的,我摸著劍脊上"永和"兩個小字,突然想起昨日在朝堂上,桓溫奏請北伐的嗓門震得梁柱都在顫。那株梅樹到底沒活過夏天,根須纏著斷劍爛在泥裏,像極了後來困在龍椅上的我。
    三十歲生辰那夜,我在烏衣巷謝安府上喝得酩酊大醉。月光潑在曲水流觴的玉盤裏,謝家小郎君正吟著"人生在世不稱意",我抓起酒壺砸碎了水中的月亮。碎片濺到桓溫衣擺上,這位大司馬撫掌大笑:"會稽王好氣魄!"他的笑聲震得我耳膜生疼,恍惚看見二十年前朱雀橋頭那個落荒而逃的相士。
    永和十年那場大雪下得蹊蹺,建康城凍死了七百乞丐。我在西州城賑災時遇見個老道,他蜷在草席上咳嗽,痰裏帶著血絲卻說:"王爺眉間黑氣聚而不散,怕是..."話沒說完就被侍衛拖走了。那年冬天特別漫長,我抱著暖爐批閱奏章時,總想起老道渾濁的眼睛。直到開春接到桓溫密信,說要在姑孰建行台,信箋上的墨跡暈開了,像團化不開的陰雲。
    升平元年,太後下詔讓我入宮輔政。穿過台城三重門時,守門的羽林郎眼神躲閃。我在崇德殿看見十歲的皇帝蜷在龍椅上打盹,冕旒歪斜著露出蒼白的額頭。退朝時中書令悄悄拉住我袖子:"王爺可知昨日桓大司馬的船隊已過牛渚?"江風從殿外灌進來,吹散了丹墀前的香灰,迷得人睜不開眼。
    太和六年春分那日,我在太極殿東堂摔斷了玉圭。滿朝文武跪著不敢抬頭,桓溫的咳嗽聲像鈍刀劃在青磚上。"會稽王覺得,這《廣陵散》可還入耳?"他撫著琴弦問我,殿外烏鴉突然驚起一片。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武昌郡送來的密報裏,寫著"大司馬甲士已過曆陽"。
    鹹安元年七月初七,建康城熱得連蟬都啞了。我在中書省值房擦汗時,突然被二十名甲士圍住。帶頭的校尉我認得,去歲重陽還給我送過茱萸酒。"奉太後詔,請會稽王即刻入宮。"他的刀柄上新纏了紅綢,在燭火下豔得像血。轎子經過朱雀航時,我掀開簾子看見江麵上密密麻麻的戰船,桅杆比宮牆外的柳樹還密。
    登基那天的場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冕服重得壓脖子,十二旒玉藻晃得人頭暈。禮官唱到"跪——"的時候,我瞥見桓溫站在丹墀下冷笑。他腰間新換了金魚袋,在太陽底下反著刺眼的光。三跪九叩的間隙,我數著龍椅扶手上的裂璺,突然想起二十歲那年摔碎的先帝玉枕,裂紋走向竟是一模一樣。
    當皇帝的頭三個月,我夜夜夢見自己在爬太極殿的台階。白玉階永遠走不到頭,身後跟著串濕漉漉的腳印。有天半夜驚醒,發現值夜的黃門侍郎在偷看奏折,燭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帷幔上,活像隻伺機而動的豺狼。第二天早朝,我把玉璽交給桓溫時,他指甲上的翡翠扳指刮過我的手心,涼得像具屍體。
    那年重陽宴上,我當著百官的麵吐了血。禦醫說是憂思過度,隻有我自己知道是那杯鴆酒起了效。桓溫親自端來藥碗,勺底在碗沿刮出的聲響,跟當年王敦摔玉鬥的聲音分毫不差。臘月二十三祭灶那日,我在南郊祭壇摔了跤,冠冕滾出去三丈遠。禮官們慌作一團時,我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看見灰蒙蒙的天上飄下細雪,突然想起會稽老宅那株枯死的梅樹。
    臨終前那天特別清醒。我讓宮人把窗子都打開,江風裹著鹹味湧進來,吹得帳幔像帆一樣鼓動。桓溫派來的中書令在榻前擬詔,筆尖刮紙的沙沙聲裏,我聽見三十年前那個相士在耳邊說:"貴不可言,可惜..."可惜什麽?話沒說完就被江濤聲蓋過了。最後一點意識消散時,我仿佛看見父親站在朱雀航的船頭,懷裏抱著個眼睛明亮的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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