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晉孝武帝司馬曜
字數:2666 加入書籤
我蜷在紫檀木的禦案底下數螞蟻,母後鑲著南海珍珠的裙裾掃過金磚地,帶起一陣沉水香的風。那日建康城的蟬鳴格外刺耳,老太監周福突然闖進來把我往肩上一扛,我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胡麻餅。穿過九重朱漆門時,餅屑簌簌落進蟠龍紋的衣領裏,癢得我想笑,直到看見龍床上那隻青灰色的手——父親的手指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可他的眼睛已經不會隨著我手裏晃動的玉連環轉動了。母後用金絲護甲掐著我的後頸逼我跪下,我盯著父親嘴角凝結的褐色藥漬,突然明白昨天偷喝的那碗苦湯藥,原是這個味道。
桓溫進宮的陣仗比年節祭祖還嚇人。他的鐵甲衛把含章殿圍得連隻耗子都鑽不出去,那柄鑲著紅珊瑚的佩刀在青磚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我第一次被按在龍椅上時,冠冕的玉旒把眼前割成碎片,隻能看見他腰間螭紋玉帶扣的反光,晃得人眼睛生疼。“陛下該學寫自己的名字了。”他握著我的手往詔書上按,虎口的老繭磨得我指節發紅。朱砂印泥蹭在袖口的團龍紋上,像一灘凝固的血。那天夜裏我抱著從父親寢宮偷來的銅鎏金香爐睡覺,爐膛裏未燃盡的安息香混著淚水的鹹澀,成了我對“皇帝”二字最初的記憶。
謝安入宮授學時,我正在太液池邊用奏折疊紙船。春日的柳絮落了他滿肩,這個清瘦的老頭蹲下來與我平視時,腰間玉佩撞在池邊太湖石上,發出清越的聲響。“陛下可知何為民?”他指著池中爭食的錦鯉問我。我賭氣將最後一隻紙船拋進水裏:“民就是每天要給我磕頭的人!”紙船載著彈劾桓溫的奏疏緩緩下沉,謝安的白胡子顫了顫,突然解下玉佩係在我腰間:“那老臣便教陛下如何讓魚兒自己跳上岸。”
元服禮前夜的雷雨掀翻了半個禦馬監。我躲在先帝的武庫裏擦拭生鏽的箭鏃,司馬道子舉著燭台尋來時,臉上還沾著偷吃炙羊肉的油漬。“哥,聽說冠冕上的玉珠能換三百頭牛?”他摸著鑲滿寶石的箭囊直咂舌。我望著窗外被閃電照亮的宮牆,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我們蜷在冷宮的炭盆邊分食烤雀兒,道子把最後一塊腿肉塞進我嘴裏,自己啃著焦黑的骨頭。此刻他腰間佩著的錯金匕首,正是桓溫去年賞賜的壽禮。
加冠那日的朝陽把太極殿的琉璃瓦烤得發燙。禮官唱誦聲裏,我數著丹墀下跪拜的群臣:桓家的雲雷紋錦袍、謝家的竹青紗冠、王家的犀角笏板... ...當謝安將沉甸甸的十二旒冠冕壓在我頭上時,頸骨發出的脆響驚飛了簷下的銅鈴鳥。祭天玉璧碎裂的刹那,我瞥見桓溫在階下撫摸刀柄的螭紋,那紋樣與父皇臨終緊攥的玉連環如出一轍。
淝水戰報傳來那日,我正偷穿謝玄的明光鎧玩。冰涼的鐵片貼著單衣,銅護心鏡裏映出張蒼白的少年臉孔。渾身是血的傳令兵撞開殿門時,我打翻了半罐西域葡萄酒,殷紅的酒液漫過標注著壽春城的沙盤木簽,像極了前線滲血的土地。“苻堅的先鋒已渡過淮水!”謝安的聲音卻比池麵結的薄冰還穩,他握著我的手在布防圖上畫圈,虎口處新結的痂蹭得我掌紋發癢。深夜潛入尚書房,聽見這位泰山崩於前的老臣正對月焚香:“琅琊王氏七代先祖在上,不肖子孫今日賭上全族氣運... ...”
慶功宴的篝火把建康城的夜空燒出個窟窿。我醉醺醺地將整壇酃酒澆在謝玄的鎧甲上,冰涼的酒液順著鐵片縫隙淌成小河。“陛下可知臣最怕什麽?”這位剛斬了苻融的大將軍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怕這心跳聲突然停了,就聽不到陛下親政那天的晨鍾了。”階下的謝安正在喝藥,白玉碗沿沾著暗紅的血漬,在火光下像抹未幹透的胭脂。那夜我頭回夢見自己跨馬提槍,醒來時發現緊攥的錦被上留著五個帶血的指甲印。
謝安告老那日的暴雨衝垮了朱雀橋。我赤腳追到玄武門外,懷裏的玉璽磕得肋骨生疼。“陛下可知老臣最得意的門生是誰?”他掀開車簾指著漫天雨幕,“是四十年前在洛陽城頭射殺匈奴王的守城卒。”轎簾落下時飛進片銀杏葉,正落在我昨夜偷蓋的調兵符節上——那上麵還留著為應付桓溫而模仿的謝安筆跡。回宮路上撿到他遺落的狼毫筆,筆杆上的牙印是我十二歲那年被他罰抄《鹽鐵論》時啃的。
司馬道子往我膳食裏下毒那年,禦花園的野牡丹開得邪性。我攥著他送的生辰禮——那把鑲著波斯貓眼石的匕首,忽然想起我們十歲那年在冷宮埋下的桂花釀。他笑著斟酒時,袖口露出的並蒂蓮紋讓我心頭一顫,那是生母生前最愛的花樣。“皇兄的龍椅可還安穩?”酒盞相碰的脆響驚飛了梁上的燕雀,潑在地上的毒酒泛起白沫,像極了當年他替我挨板子時背上潰爛的傷口。
張貴人把我從酒窖拖出來那日,池中錦鯉正啃食著撕碎的軍報。這丫頭把我按在溫泉裏醒酒,濕透的紗衣貼在她身上,恍如謝安最愛的那個越窯青瓷水注。“陛下再醉下去,北府兵就該改姓了。”她摘下我的冠冕舀酒喝,發間鳳釵的東珠映著粼粼水光,晃得人想起淝水之戰那夜的箭雨。後來她常把邊疆急報折成紙鳶,有回竟用鮮卑來的戰書紮了盞河燈,漂在太液池上引得群臣嘩然。
最後一次與道子比箭,是在重陽宴的演武場。他新得的羯族奴隸連中十二靶,喝彩聲震得梧桐葉簌簌直落。“皇兄的箭術還不及當年獵雀兒時。”他拋來的鐵胎弓沉得墜手,挽弦時舊傷崩裂,血珠順著雕龍弓臂滾落,染紅了係在上麵的平安符——那是他十四歲替我求來的。箭矢脫靶的瞬間,我瞥見他袖中寒光一閃,那柄錯金匕首的吞口處,赫然刻著桓氏家徽。
被錦衾蒙住口鼻那夜,張貴人鬢角的銀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身上龍腦香混著陌生的苦杏味,讓我想起謝安臨終前喝的湯藥。“忍了二十年... ...”她的淚滴在我頸間,比西域貢的葡萄酒還燙。逐漸模糊的視線裏,帳頂的螭龍紋與桓溫佩刀、父皇玉連環上的紋樣漸漸重合,鳳頭釵墜地的脆響驚醒了簷下銅鈴——四十年前加冠禮上,那隻鳥也是這樣突然騰空飛走的。
喜歡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請大家收藏:()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