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晉恭帝司馬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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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的宮牆總帶著濕漉漉的青苔味,就像我們司馬家的氣數,黏膩又揮之不去。我出生的永和十年春末,父皇在顯陽殿抱著我轉圈時,殿外的梧桐葉正滴著穀雨。乳娘說那天的雨簾子把飛簷上的脊獸都澆透了,可父皇偏說我眉眼像祖父簡文帝——這話後來成了宮中禁忌,畢竟祖父在位八個月就被桓溫逼著讓了玉璽。生在司馬家,長得像祖宗反倒成了催命符。
七歲那年跟著兄長德宗進崇文館,太傅教《千字文》的聲音活像廟裏敲木魚。我盯著兄長握筆的手,他總把墨汁甩到絹帛外頭,臨的《急就章》活像蜘蛛爬。有次他忽然指著銅雀燈問我:"德文,燭淚像不像糖霜?"我看著他被燙出泡的手指,突然明白母後為何總在夜半歎氣。後來太極殿的龍椅硌得他坐立不安,群臣山呼萬歲時,他數屏風上仙鶴的樣子,倒比批奏折時清醒得多。
元興二年臘月的事我記得格外清楚。桓玄的叛軍踏破朱雀門時,我正躲在太液池的假山洞裏。池麵被馬蹄震得直顫,錦鯉瘋了似的往荷葉底下鑽。尚書令王謐的白胡子沾了血,桓玄的劍尖抵著他喉頭:"聽說你會觀星?"老頭兒脖頸噴出的血霧濺了三尺遠,把漢白玉台階染得活像打翻的胭脂盒。那夜我蜷在母後膝頭,她衣襟上的沉香味混著血腥氣,說話時胸腔嗡嗡震著:"德文,記住這味道,這是我們司馬家最後的體麵。"
劉裕第一次讓我脊背發涼,是義熙三年在長樂宮西廊。那日我抱著新得的《戰國策》抄本路過,聽見這位北府軍出身的武夫正在訓人:"爾等吃著佃戶血汗,可知稻穗要彎腰才能割?"被他嗬斥的琅琊王氏子弟漲紅了臉,草鞋上的泥印子踩在金磚上格外刺眼。後來廣固城破的戰報傳來,捷報裏夾著的陣亡名單足有三指厚,劉裕卻把南燕皇族的頭顱裝在木匣裏,當作重陽節賀禮送進宮中。
安帝義熙十四年的冬天冷得邪乎。兄長咽氣那晚,我跪在式乾殿的青石地上,寒氣順著膝蓋往骨髓裏鑽。張太監端著杏酪羹的手抖得像風中秋葉,銀匙碰碗的脆響裏,兄長忽然指著梁上的藻井笑:"看,金龍在吐珠子..."話沒說完就栽倒在龍紋憑幾上,七竅滲出的黑血把十二章紋袞服染得斑駁。簾外王韶之的佩刀映著燭火,刀鞘上的血槽讓我想起桓玄殺人那天的台階。
登基大典那日的雨絲纏著冕旒往下墜,十二串玉珠子打得額頭生疼。劉裕立在丹墀下頭,玄色朝服繡著日月星辰,倒比我的龍袍更像天子行頭。太祝捧著玉璧祭天時,狂風突然卷走半幅儀仗,那塊價值連城的蒼璧"哢"地裂成兩半。我轉頭正撞上劉裕的眼神,他摩挲著腰間玉具劍的劍格,嘴角那抹笑活像餓狼見著瘸腿鹿。禮部尚書王準之的圓場打得漂亮,說什麽"天裂示新",可滿朝文武誰不知道,這新天早姓了劉。
景平元年開春的蝗災來得蹊蹺。會稽郡八百裏加急的奏章在禦案上堆成小山,劉裕批的"準奏"朱砂印刺得人眼疼。我偷偷在賑災詔書裏添了句"開太倉減賦三年",第二天就看見庾悅跪在宣室殿外哭求治罪。那晚我扮作小黃門溜出宮,朱雀航的流民窩棚裏飄著糠粥味,破草席上供的畫像不是三皇五帝,倒是劉裕跨馬征戰的英姿。茶攤說書人拍醒木的聲音紮進耳朵:"話說劉大將軍三箭定青州,胡虜望旗皆膽裂..."
七月半華林園夜宴,池子裏的蓮燈晃得人眼暈。劉裕端著鎏金樽過來敬酒時,我聞見他袖口隱約的鐵鏽味——聽說他晨起剛在石頭城斬了三個私通北魏的細作。"陛下可曾讀過《周易》?"他手背上的凍瘡疤像條蜈蚣趴在金樽上,"亢龍有悔,最忌戀棧。"席間的箜篌聲突然走了調,庾悅的象牙筷"當啷"砸在鱸魚膾裏,湯汁濺濕了王準之的紫錦袍。我仰頭飲盡杯中酒,喉頭火辣辣地燒:"大將軍功在社稷,該備九錫之禮了。"滿園子的秋蟲霎時噤了聲。
傅亮帶著甲士闖進來那日,我正在臨《洛神賦》。硯台裏的鬆煙墨還沒幹透,他的鐵靴已經踩碎了青玉筆山。"陛下,該寫"神器更易歸於有德"了。"羊毫筆尖懸在絹帛上打顫,墨汁"啪嗒"滴在"皇"字上頭,活像給司馬家的列祖列宗糊了滿臉泥。我想起十歲那年偷喝父皇的醴酒,醉醺醺在《蘭亭序》上灑了酒漬,被太傅打了二十戒尺。如今這歪歪扭扭的"禪"字,可比當年的酒漬要命多了。
搬進零陵王府那夜,老梅樹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張牙舞爪。錢德抱著先帝靈牌縮在牆角,外頭侍衛擲骰子的吆喝聲一陣陣飄進來。"王爺,他們連銅炭盆都不給..."老太監的哭腔噎在嗓子眼,我摸著掉漆的案幾,突然想起顯陽殿的鎏金熏籠。最諷刺的是院裏那口井,青石欄上還刻著元熙年號——那是我登基後改的,如今倒成了前朝遺物。
重陽前夜的風裹著桂花香,卻熏得人想吐。士兵踹開門時,我正抄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領頭的校尉漆盤裏的湯藥冒著熱氣,錢德撲上去撕咬的樣子活像護崽的老狗。血濺在竹簡上的瞬間,我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秋獵,箭矢穿透白鹿脖頸時也是這般猩紅。窗外的梅樹枝椏把夜空割得支離破碎,星光漏在藥碗裏晃晃蕩蕩。原來從龍袍到壽衣,不過隔著一碗湯藥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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