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朝南梁 梁簡文帝蕭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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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的冬天總是濕冷,我出生時簷角掛的冰淩足有三尺長。乳娘說父親抱著我在殿裏轉圈,朱紅柱子上新繪的雲紋還沒幹透。那會兒他剛登基兩年,正籌劃著第二次北伐,每天在武帳殿待到深夜。母親生產後落了病根,我記事起就常見她靠在隱囊上喝藥,藥渣的味道浸透了整座顯陽殿。記得四歲那年初春,我趴在母親膝頭看她繡帕子,金線在陽光下粼粼發亮,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瞬間綻開幾朵紅梅。
七歲生辰那天,父親賜下晉安王的封號。內侍捧著金印進來時,我正在臨摹衛夫人的《名姬帖》。母親用帕子包了塊杏脯塞給我,她手上的翡翠鐲子涼得激人一哆嗦。出宮那日下著小雨,三哥追著馬車跑了半條街,他腰間佩的玉玨磕在宮磚上碎成兩半。馬車駛出朱雀門時,我掀開簾子看見二哥站在城樓上,素白衣袂被風吹得翻卷如雲。後來我在江陵收到他托人捎來的新玉佩,裏頭嵌著金絲修補的裂紋,信上說"碎玉重圓終有痕,惟願阿綱心如璧"。
襄陽城頭的烽火台能看到漢水轉彎處,十二歲的我常趴在垛口看商船往來。刺史府的老梧桐總在深秋落葉子,我拿它們當信紙給三哥寫信。長史王筠有雙鷹隼似的眼睛,但他教我讀《昭明文選》時倒是溫和。記得有回我偷溜去城南瓦市聽人說書,被他揪著耳朵拎回府,戒尺還沒落下來,倒先遞給我新得的陸機手稿。那幾年總夢見建康城的宮牆,醒來時聽見漢水拍打堤岸的聲音,恍惚間以為身在玄武湖的畫舫上。
十五歲那年冬天特別冷,漢水結冰封了航道。我和王筠在城樓上烤火,他教我辨認星象:"殿下看那紫微垣黯淡,怕是北邊又要起戰事。"話音未落,北岸就亮起了狼煙。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著戰場,叛軍的火箭像流星雨般劃過江麵,燒著了我們囤在渡口的糧草。守城到第七日,箭矢用盡了,我帶著親兵拆了刺史府的門板當盾牌。王筠的白胡子被燎焦半邊,還笑著跟我說:"這下倒省了剃須的功夫。"
十九歲那年的變故來得突然。二哥在東宮池塘邊失足落水,撈上來時手裏還攥著半卷《文選》。我從江州趕回奔喪,路上跑死了兩匹快馬。太極殿的白幡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父親站在靈柩前像尊石像。朝會上範雲提議立儲,三哥的笏板掉在地上發出脆響。後來父親單獨召見我,案頭擺著二哥生前用的青玉筆洗,他說"綱兒該學著擔重任了"。那天黃昏我走過東宮的海棠林,忽然看見二哥常穿的那件月白長衫掛在廊下,走近了才發現是月光投在紗帳上的影子。
當太子的頭三年,我幾乎夜夜宿在文德殿。父親開始沉迷佛法,奏折堆積得像小山。有回批閱到戍邊將士請求冬衣的折子,我連夜召少府監商議,結果發現國庫的錦緞全拿去給同泰寺織經幡了。那日我在父親禪房外跪了兩個時辰,最後他歎著氣說:"你既覺得該撥銀錢,便去做吧。"起身時膝蓋疼得打顫,卻看見三哥躲在竹林裏朝我豎大拇指。
侯景渡江那年,建康城的秋菊開得特別豔。我在玄圃園聽見朱異侄子的哭喊時,手裏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糕。父親在重雲殿說要"親禦六軍",可他的龍泉劍在劍鞘裏卡了三次都沒拔出來。台城被圍到第二個月,守軍開始殺戰馬充饑。我記得那個叫陳慶之的白袍小將,他帶人挖地窖時找到半窖陳年酒曲,和著樹皮煮成糊粥分給婦孺。
最艱難的是那年臘月,大雪壓垮了東宮的偏殿。我和羊侃將軍縮在牆角分食最後塊麩餅,他忽然說起家鄉荊州的臘魚:"等開春江水暖了,末將定要捕三船鰣魚孝敬殿下。"我們相視大笑,笑著笑著眼淚就凍在臉上。後來聽說他率三百死士突圍求援,屍體被侯景掛在朱雀門上示眾,腸子垂下來纏在門環上打了結。
承聖元年三月十二,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日井裏打上來的水帶著鐵鏽味。侯景的先鋒攻破朱雀航時,我正在給父親謄抄佛經。羽林軍統領羊侃滿身是血衝進來,說叛軍已經過了太極殿前的銅駝街。父親把自己反鎖在淨居殿,我隔著雕花木欞看見他跪在蒲團上,香案供著的白玉觀音倒在地上摔成了三截。他抄經的筆跡突然變得狂亂,最後竟在《金剛經》末尾畫了朵蓮花。
被押到永福省那日,廊下的海棠開得正好。王偉遞來的鴆酒裝在翡翠杯裏,倒映著梁宮最後一抹晚霞。我問他能不能再給半柱香時間,他解下佩刀往案幾上一拍:"寫完這闕《被幽述誌》,送您上路。"硯台裏的殘墨結了冰碴,筆鋒劃開宣紙時,我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個雪天,父親用貂裘裹著我走過回廊,遠處鍾山上的積雪白得晃眼。最後一筆落下時,簷角鐵馬叮咚作響,恍惚間竟像是回到了七歲那年的雨天,三哥追著馬車喊"阿綱記得捎襄陽的菱角酥"。
咽下鴆酒時喉頭火燒似的疼,我望著梁宮漸漸暗下去的金頂,忽然明白父親為什麽總說"世間如露亦如電"。那些年在襄陽城頭看過的朝陽,東宮海棠樹下讀過的詩卷,連同母親藥罐裏騰起的熱氣,都化作建康城外的江霧漫上來。最後的知覺是有人在我耳邊哼吳歌,分不清是母親還是乳娘的聲音,調子卻和父親當年抱著我走過雪廊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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