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朝南梁 梁元帝蕭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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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的蟬鳴聒噪得讓人心煩時,我正趴在案幾上描紅。那年我五歲,母親阮修容握著我的手教寫字,筆尖剛蘸的朱砂突然滴在素絹上,洇出一團猩紅。她慌忙用袖子去擦,我卻盯著那抹紅色笑出聲——像極了我出生時左眼滲的血痂。父親蕭衍那時還是雍州刺史,進書房總帶著一身鎧甲的鐵腥味,見我捧著竹簡就搖頭:"阿七這身子骨,怕是要靠筆杆子立世了。"
    七歲封湘東王那日,宮人捧來金絲繡的蟒袍往我身上套。老三蕭綱在殿外射箭,箭鏃破空的聲音刺得我耳膜生疼。父親摸著我的頭說:"你文章寫得比兄弟們都好。"可他的手剛離開,我就聽見他跟侍中嘀咕:"可惜了眼疾..."那天夜裏我摸到藏書閣,借著月光翻《史記》,竹簡邊緣的毛刺紮進掌心,疼得人清醒——原來帝王將相的列傳裏,殘缺之人連當個注腳都勉強。
    十四歲在國子監跟謝舉先生學《周易》,他講到"眇能視"的卦象時突然頓住。滿堂兄弟的嗤笑從四麵八方湧來,我攥著龜甲的手直發抖,指甲縫裏卡進的裂紋像在掌心刻了道符。散學後老五蕭續故意撞翻我的書箱,帛書滾進泥水裏,他踩著我剛寫的策論笑道:"瞎子就該待在藥爐邊。"我蹲下去撿竹簡,發現斷開的簡牘裏露出半句"天行健",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不是殘眼疼,是右眼湧出的淚太鹹。
    二十歲那年春天,我在石頭城督造戰船。江水泛著青黑,工匠們喊著號子把桐油潑上船板,腥氣混著河風往肺裏鑽。老六蕭綸從京口跑來,拎著酒壇子往我懷裏塞:"二哥在益州剿了獠人,砍的頭顱能壘座京觀!"我推開酒壇,指腹摩挲著新鑄的船釘,冷鐵上的紋路硌得生疼。後來船隊沿江演習,我站在樓船頂層看旌旗獵獵,浪頭打濕了衣擺,忽然明白父親為何總讓我管文書——瘸腿的戰馬再烈,終究上不得沙場。
    去江州赴任刺史那年,長江發了桃花汛。船過彭澤時遇到水匪,箭矢釘在船舷上嗡嗡震顫。我抓著桅杆看親兵們搏殺,有個賊人突然躥上甲板,刀鋒擦過我耳際的刹那,多年握筆的手竟搶過長槊捅穿了他的咽喉。熱血濺在《孫子兵法》竹簡上,我抹了把臉,腥氣衝得殘眼火辣辣地疼。那夜在潯陽城點兵,校場火把照得人臉猙獰,我解下佩劍扔給司馬王僧辯:"明日寅時拔營,鄱陽郡的流寇該清幹淨了。"
    圍剿叛軍那仗打得慘烈。鄱陽城牆根下堆了三天屍首,腐臭味引來成群的烏鴉。有個老兵靠在箭垛邊啃硬餅,突然被流矢射穿喉嚨,血沫子噴在我戰袍下擺。我攥著令旗的手直抖,卻聽見城頭傳來尖利的哭喊——叛軍把婦孺推上城牆當肉盾。那天落日特別紅,我下令停攻時,左眼突然湧出膿血,醫官說是急火攻心。夜裏躺在營帳數傷口結痂的癢,忽然想起十歲那年被兄弟推進荷花池,池底的淤泥也是這般腥臭。
    母親咽氣前攥著我的手不放,指甲掐進肉裏泛了紫。建康城的禦醫跪了滿地,藥爐騰起的白煙熏得人睜不開眼。她最後那句"莫爭"散在紗帳裏時,我正盯著老三送來的百年老參——紅綢係著的禮盒下壓著封密信,說太子最近頻頻召見武將。回荊州路上遇著山洪,馬車輪子陷進泥坑,我赤腳踩在冰涼的淤泥裏推車,突然想起母親教我認《孝經》時,曾說皇家兒郎的腳沾不得塵土。
    侯景的叛軍圍了台城那年,我在荊州書房臨《女史箴圖》。狼毫筆尖懸在仕女眉間遲遲落不下,墨汁滴在絹帛上汙了半幅畫。探子說父親每日在太極殿誦經,城門守軍餓得啃樹皮,而我的兄弟們還在相互使絆子。王僧辯帶著水軍名冊闖進來時,我正用匕首削梨——刀刃突然劃破指尖,血珠滾在輿圖上,沿著長江水道蜿蜒成一條紅線。"再等等,"我把染血的梨遞給這位心腹大將,"等建康城的鴿子死絕了,才是出兵的時候。"
    五弟蕭續死在武昌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批閱秋賦賬冊。朱筆在"絹三萬匹"上洇出個紅圈,硯台突然被掃落在地。報信的驛卒還跪在階下,鎧甲縫隙裏凝著黑血:"雍州軍中了埋伏,湘東王的帥旗被侯景掛在轅門上..."我走到廊下看雨,簷角鐵馬叮當亂響,像極了兒時兄弟們在箭亭比試的銅鈴。那夜我燒了所有與蕭續往來的書信,灰燼飄進墨池時,突然記起他十四歲那年替我揍了欺負人的宦官,事後被父親罰跪在雪地裏。
    攻破建康那日,朱雀航的殘垣冒著青煙。我踩著焦木走進台城,父親常坐的蒲團上積了層血垢。幸存的宮娥說陛下絕食七日,最後是被侯景用腰帶勒死的。我在靈前跪了整夜,晨光漏進窗欞時,發現梁柱上刻著句模糊的佛偈,像是父親的手跡:"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登基大典前夜,老三蕭綱被押到階下,他仰頭大笑:"你這皇位是用兄弟的血洗出來的!"毒酒灌進他喉嚨時,我盯著他抽搐的手指看——那雙手曾經教我拉過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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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稱帝後遷都江陵,工匠們日夜趕工修葺宮室。有次巡視工地,聽見匠人哼著吳地小調,調子竟和母親哄我睡覺的童謠一樣。禦史中丞勸我廣納嬪妃,我卻在舊宮人裏找了個眉眼肖似母親的宮女。她捧著茶盞的手在發抖,滾水潑濕了龍袍下擺,我擺擺手沒治罪——這深宮裏會發抖的人,總比笑裏藏刀的讓人安心。
    西魏大軍壓境那年,江陵城的糧倉見了底。守城士卒拆了戶牖煮粥,木屑混著黴米在鍋裏翻滾。那夜我登上南門箭樓,寒風裹著雪粒子往領口鑽。宇文泰的騎兵在十裏外紮營,篝火連成一片血紅的星河。回到武庫看見堆積如山的典籍,突然想起七歲那年躲在藏書閣,父親找到我時說的那句"書比刀劍長久"。可當突厥人撞門聲傳來時,我親手點燃了火把——十四萬卷書燒了三天三夜,灰燼飄到龍袍上,像極了當年落在鄱陽戰場的鴉羽。
    被捆到蕭詧跟前那刻,鐵鏈磨得腕骨滲血。這個侄兒用馬鞭挑起我下巴:"當年你殺我父王時,可想過有今天?"我咧嘴想笑,卻咳出口帶著碎牙的血。土袋壓下來時,眼前閃過江陵城破那日的夕陽——和三十年前母親棺槨出殯時的暮色,竟是一模一樣的慘紅。最後一口氣堵在胸腔時,恍惚聽見幼時背過的句子:"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原來當年在藏書閣蹭破手掌抄的書,早把蕭家氣數寫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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