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北朝北魏 獻文帝拓跋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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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那是個飄著槐花香的清晨。父皇的咳嗽聲突然斷了,永壽殿裏的銅漏還在滴滴答答地響。太醫令跪在龍床前發抖,手裏攥著的藥碗潑出褐色汁液,在青磚地上洇出個奇怪的形狀,像極了上月獵到的那頭瘸腿鹿。
    那年我十二歲,掌心死死攥著父皇臨終塞給我的半塊虎符。馮姑母——就是後來的馮太後——把我推到群臣麵前時,我聞到她衣襟裏透出的沉香味。她指甲掐進我肩膀的力道,和八歲那年我背不出《勸學篇》時一模一樣。
    乙渾大將軍的朝靴踏進殿門時,我正踮腳去夠案上的鎮紙。他的影子先撲到禦案上,把陽光切成兩半。"陛下該下旨追封先帝嬪妃了。"他說話時拇指摩挲著劍柄,劍鞘上的銅釘在青磚上劃出細痕,像毒蛇遊過的痕跡。
    我轉頭去看珠簾後的馮姑母,她腕間的佛珠突然斷了線。象牙珠子蹦跳著滾過丹墀,有一顆正巧停在乙渾靴尖前。他彎腰拾起來,咧開嘴笑的時候,我瞧見他後槽牙鑲的金牙。
    那天夜裏我蜷在龍床上數更漏,聽見值夜的宦官低聲議論:"聽說乙渾將軍收了獨孤家三車貂皮。"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得案頭未批的奏折慘白。我突然想起上月秋狩,那隻被圍困的幼虎也是這樣伏在籠中喘氣。
    乙渾大將軍第一次朝會就帶著佩劍上殿,劍鞘上的銅釘刮過青磚地,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響。他奏請加封自己為丞相時,我偷眼去看馮姑母。她垂著眼睛轉動手裏的佛珠,象牙珠子碰在翡翠鐲子上,叮的一聲。
    "準奏。"我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春冰裂開時的脆響。那天散朝後,我在後苑摔了傳國玉璽。青玉螭紐磕在太湖石上,馮姑母卻笑著撿起來:"陛下可知,和氏璧當年也是摔不壞的?"
    我開始明白,這座洛陽城就像棋盤,每個人都是棋子。馮姑母教我讀《漢書》時,總在"外戚傳"那幾頁折角。永壽殿的銅漏滴到卯時三刻,她會突然合上書問我:"若是霍光要廢帝,當如何?"
    建安三年的蝗災來得蹊蹺。蝗蟲像黑雲壓過邙山,羽林軍的馬蹄聲都被啃噬聲蓋住。我在太廟前跪了三天,膝蓋浸在雨水裏,聽著大臣們爭吵該不該開常平倉。最後是馮姑母帶著禁軍砸開糧庫,她握著我的手在賑災詔書上按璽印時,我才發現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十五歲親政那日,我在明光殿擺了全羊宴。乙渾喝得滿臉通紅,說要給我獻上西域舞姬。我端起鎏金酒樽走到他麵前,酒液潑在他臉上時,滿殿的燭火都晃了晃。羽林衛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時,這個曾經權傾朝野的老將軍突然像孩子似的哭起來。
    處理完乙渾黨羽那夜,馮姑母在永寧寺點了長明燈。我站在簷下看雨,聽她低聲誦經。供桌上的青瓷瓶裏插著新折的梨花,忽然"啪"地斷成兩截。她轉身時眼角的淚光,不知是為超度亡靈,還是祭奠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推行俸祿製那年,平城的雪下得特別早。獨孤尚書在朝堂上梗著脖子說:"鮮卑男兒向來靠戰功取富貴,何需漢人那套官俸!"我摘下冠冕上的東珠砸過去,血順著他的白須滴在獬豸紋地衣上。後來聽說他絕食而死,我讓太醫往他嘴裏灌參湯——要死也得等《均田令》頒布之後再死。
    滅佛詔書頒下去那日,永寧寺的銅鍾響了一整天。僧人們舉著經幡跪在宮門外,梵唱聲像潮水拍打著朱紅宮牆。我站在角樓上,看士兵們拆毀佛塔。金箔從空中飄落,有個小沙彌突然撞向禁軍的槍戟,血濺在《金剛經》石碑上,把"如夢幻泡影"幾個字染得通紅。
    退居崇光宮那年秋天,我常在露台上看大雁南飛。馮姑母送來的湯藥總是溫的,銀匙碰在碗沿的聲響,讓我想起當年她教我寫字時,筆洗裏晃動的漣漪。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重華殿的梅林。她鬢角的白發比雪還刺眼,我們隔著滿地落花,誰也沒提當年她教我念的第一句詩是"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曦"。
    那天早晨我咳出血來,染紅了正在批的軍報。羽林衛剛報說柔然犯邊,墨跡在血漬裏暈開,像極了那年蝗災時的黑雲。我最後望了眼案頭的青銅朱雀燈,火苗噗地滅了。恍惚間聽見孩童的笑聲,轉頭卻隻看見永壽殿的紗帳在風裏飄蕩,龍床底下那雙沾滿泥水的靴子,原來一直沒離開過。
    崇光宮的青磚地總泛著潮氣,我把奏折攤在膝上批閱,墨汁順著紙縫洇開,像極了當年馮姑母教我臨帖時故意打翻的硯台。那年她握著我的手寫"製衡"二字,筆鋒在"衡"字的最後一捺突然發力,生生戳破了宣紙。
    "陛下可知,這滿朝文武就像秤杆上的星子?"她抽走我手裏的紫毫,在硯台邊沿輕輕刮著,"重了這邊,就輕了那邊。"我當時盯著她腕間的翡翠鐲子出神,那抹綠瑩瑩的光,後來總出現在我殺乙渾黨羽的噩夢裏。
    推行俸祿製前夜,我在太廟跪了整宿。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燭火中忽明忽暗,拓跋什翼犍的鎏金牌位上落著灰,我想起史官說他當年用馬鞭指著中原說"彼可取而代之"。如今他的子孫卻要學漢人發俸祿,不知這位鮮卑雄主在地下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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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老尚書撞柱那日,血濺了三尺遠。他臨死前瞪著我嘶吼:"陛下是要斷了鮮卑兒的脊梁!"我攥著染血的《均田令》草案,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秋狩,他手把手教我拉弓時說過:"鷹隼折了翅膀,不如草雞。"
    馮姑母在長秋宮設宴那晚,特意讓膳房做了奶酥烙。我嚼著熟悉的甜味,聽她漫不經心地提起:"聽說陛下要把獨孤家的牧場分給漢人士族?"銀匙碰在越窯青瓷碗上,發出玉磬般的清響。我盯著她發髻間的金步搖,那鳳凰嘴裏銜的東珠,正是我及冠時賜的貢品。
    走出宮門時下起細雨,黃門侍郎舉著傘追出來。我擺擺手,任雨絲打在滾著貂絨的朝服上。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泛著水光,倒映著兩側新栽的槐樹影子。這些樹苗是從河東遷來的,等它們長成時,不知這洛陽城裏還有幾人記得平城的白樺林。
    滅佛詔書頒布後第七日,永寧寺的主持慧遠求見。老和尚的袈裟補丁摞補丁,捧著化緣的缽卻鑲著七寶琉璃。"陛下可知,當年太武帝滅佛,最後落得什麽下場?"他渾濁的眼珠盯著我案頭的青銅朱雀燈,火苗突然爆了個燈花。
    我讓羽林衛把他架出去時,經卷散了一地。有張《地藏本願經》飄到腳邊,朱砂批注寫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突然想起馮姑母禮佛時總愛念這段,不知她此刻在長秋宮焚的什麽香。
    退位詔書是我親手寫的。筆尖懸在"禪位"二字上良久,墨滴在明黃絹帛上,像極了那年獨孤尚書濺在獬豸紋地衣上的血。五歲的宏兒被抱來按手印時,哇地哭出聲。馮姑母掏出塊糖塞給他,那糖紙是我小時候集過的波斯銀箔。
    住進崇光宮那夜,我在露台擺了盤殘棋。黑子被白子圍得水泄不通,就像當年我被困在乙渾府邸。忽然想起第一次殺人的情景,那個告密的黃門令喉嚨裏噴出的血,居然和禦膳房的櫻桃畢羅一個顏色。
    最後一次咳血染紅了柔然戰報,我想召鎮北將軍入宮,喉嚨卻像塞了團棉絮。燭火搖曳中,似乎看見馮姑母站在紗帳後,還是我六歲那年穿的那襲月白襦裙。她伸手要抱我上龍椅,袖口的檀香味混著血腥氣,熏得我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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