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北朝北魏 文成帝拓跋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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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摸到玉璽的滋味。那是個倒春寒的早晨,宗愛帶著腥氣的衣袖掃過我臉頰,他把金印往我懷裏一塞,嗓子裏像卡著口痰:"小主子可得捧穩了。"我數著腳下台階往正殿挪,龍袍下擺被冷汗黏在腿上。台階縫裏凝著暗紅的冰渣子,前頭那位短命皇帝的血怕是還沒擦幹淨。風卷著雪粒子往領口鑽,後脖梗子凍得發麻,卻不敢縮脖子——昨兒乳娘偷偷跟我說,宗愛殺前頭那位時,刀刃就是順著後頸第三塊骨頭縫楔進去的。
那年我十二,剛長出點喉結。夜裏常夢見父親咳血的帕子,他在東宮最後那半年,總把我抱在膝頭批奏章。我問他為啥要把"準"字寫得那麽重,他說:"批紅不是畫畫,得讓底下人聽見朱砂落紙的聲響。"後來我在詔書上勾決閹黨時,手腕抖得差點戳破紙——原來殺人的朱砂比血還沉。那天夜裏我蹲在炭盆前燒廢紙,火星子劈啪亂蹦,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我的手,手心潮得像浸了水的麻布。
陸麗將軍來見我那晚,我正拿匕首削梨。刀是乳娘縫在腰帶裏帶進來的,刃口還沾著梨汁。"陛下可知宮牆外有多少把刀對著這屋子?"他單膝跪著,鎧甲上的雪片在炭盆邊化開。我把梨核扔進火裏,滋啦一聲:"總比不過將軍腰間這把快。"他猛地抬頭,火光在那道刀疤上跳了跳。他鎧甲下頭露出半截破舊的羊皮襖邊,那是北鎮老兵才穿的樣式。我倆對著火盆坐了大半夜,炭灰積了半寸厚時,他突然說:"先太子給臣改過名字,說"陸"字比"鹿"扛得住風雪。"晨鍾敲響時,我往他手裏塞了塊烤熱的黍米糕,他指甲縫裏的血痂粘在糕皮上,倒像撒了層胡椒麵。
收拾宗愛那幫人比殺羊還利索。他們以為捏著禁軍就能翻天,卻不知羽林郎裏早混進我舅舅的人。有個叫禿發魯的百夫長是河西來的,滿臉卷胡子紮成小辮,他跟我賭咒時說的鮮卑古語,連宮裏的老通譯都聽愣了三回。動手那夜我蹲在箭樓暗處,看火把像遊龍般竄過宮牆。有個閹黨頭目被拖出來時尿了褲子,黃湯在雪地上澆出條歪歪扭扭的線,倒像祭祖時潑的酒痕。行刑那天我沒去觀刑,倒是把前朝積壓的案卷翻出來晾曬。太陽底下飛起的灰塵迷了眼,這才知道祖父當年滅佛時燒的經書,怕是比這灰還厚三寸。黃昏時內侍來報,說刑場邊的野狗撐得走不動道,我讓把午膳的羊腿賞給昨夜立功的羽林郎——總得有人吃得下飯。
坐穩龍椅那年開春,我在西苑試新貢的波斯馬。那畜生尥蹶子掀了三個馬夫,我攥著鬃毛不撒手,硬是跑完十圈才鬆韁繩。馬汗順著鐵鐙往下滴,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回宮路上遇見崔司徒的孫子,那孩子抱著《周禮》躲我轎子,書頁邊都卷成毛邊了。夜裏召他進宮,小孩嚇得打翻兩盞茶,我指著案上摔碎的瓷片說:"你看,碎瓷能割肉,碎國可要割命。"他抖著袖子要跪,我扔給他塊麥芽糖:"把你祖父注的《喪服傳》背來聽聽。"那孩子背到"禮不下庶人"時,我拿朱筆在《均田令》草稿上畫了個圈。
太安改製那會兒,鮮卑八姓的老頭子們差點掀了議政殿的桌子。賀蘭部的族長把佩刀拍在案上,刀鞘鑲的綠鬆石崩到我腳邊。我慢悠悠撿起來吹灰:"賀蘭公的刀比並州的胡商還值錢。"轉頭讓內侍給漢臣們加座,特意把隴西李家的位置往前挪了三尺。那李家老頭子的鞋底磨得透亮,挪座時在地磚上蹭出兩道白印子。第二天上朝,漢臣的嗓門果然比往常亮堂,倒像給驢子灌了陳醋。退朝後源賀將軍留下來說:"陛下這手離間計,比當年打蠕蠕還漂亮。"我往他酒樽裏添了勺蜂蜜:"鮮卑人的刀,漢人的筆,總得讓兩樣都沾蜜。"
治黃河那回是真險。我帶著尚書台那幫書生直奔潰口,泥漿裹著碎冰碴往人骨頭縫裏鑽。工部的人說要祭河伯,我搶過三牲扔進潰口:"龍王爺要是稀罕這個,朕把龍袍脫給他!"有個老農跪在堤上哭他家三畝青苗,我奪過沙袋就往水裏跳。等回宮發了三天高燒,夢裏全是轟隆隆的水聲。醒來聽說各州捐糧的折子堆到房梁,這才摸著藥碗笑出聲——原來百姓的良心比黃連還苦,卻最治心火。後來在河堤上立碑,我讓工匠把捐糧百姓的名字刻在背麵,螞蟻大的字密密麻麻爬滿石碑,遠看倒像潑了層墨。
曇曜和尚第一次進宮化緣,我正為柔然犯邊的事頭疼。他杵在殿前像根黑塔,開口就要五萬斤生鐵鑄佛像。"法師不如要朕的腦袋,正好三斤半。"我把佩劍撂在案上,他眼皮都不眨:"劍鑄鍾磬可度十萬人。"這話讓我想起父親書房裏那口斷弦的琴。後來武州山的石窟開工,我親眼見石匠把鐵釺磨得發亮,鑿下的石粉落在袈裟褶裏,倒比金粉還晃眼。有個獨眼匠人把佛像的眼珠雕得活靈活現,我賞他半匹蜀錦,他拿錦布包了塊碎石供在佛前——說是要讓他那早夭的閨女沾沾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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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這事我最膈應。柔然可汗送來的公主才十四,眼睛黑得能照見人影。太子在宴席上偷瞄人家,酒灑了半袖都不知道。那姑娘跳胡旋舞時,腰間的銀鈴鐺響得像雨打芭蕉。夜裏我對著疆域圖描線,筆尖突然斷了——北疆安寧值個公主算什麽?隻是想起自己大婚那晚,手抖得解不開衣帶結,新婦憋著笑自己扯開了,那抹紅色在燭光裏漾了整夜。第二天在太後跟前敬茶,新婦袖口露出的手腕子還印著我的牙印——那會兒年輕,慌起來連輕重都拿不準。
常太後走的那天,窗外的胡麻正結籽。她最後句囑咐是"皇上該剪指甲了",和二十年前我踢毽子劃破手時說得一模一樣。我跪在榻前喂藥,藥汁順著她嘴角往下淌,繡龍被麵洇出個歪歪扭扭的"壽"字。她枕下壓著半塊奶疙瘩,是我七歲那年偷塞給她的,早硬得像塊石頭。後來移栽她種的胡麻,根須帶出的土裏混著半枚玉扳指——是當年她替我擋毒酒時摔裂的那隻。那日我在苗圃蹲到日頭西斜,褲腳沾滿泥巴,恍惚看見她立在廊下招手:"濬兒快來,新烤的黍麵餅子要涼了。"
這些年夢裏常見父親坐在東宮批折子,硯台裏總汪著血。他說漢人的書要讀透,得先把自己泡進墨缸裏。如今我讓太子上午學《左傳》,下午練騎射,小崽子射箭總偏左。上個月秋獮,我攥著他手拉弓,虎口蹭著他新長的繭:"當年你祖父也這麽教我,他手心有塊箭疤,正好卡在我指縫裏。"鹿血酒在銅壺裏冒著熱氣,太子突然問:"父皇第一次射獵怕不怕?"我望著遠處山巒起伏的輪廓:"怕啊,箭出去時閉了眼,睜開就見隻兔子蹬腿呢。"
前日巡視京郊,看見鮮卑牧童和漢家娃子追著田鼠跑。那鼠兒鑽進界碑縫裏,碑上"華夷"倆字叫雨水衝得發白。有個漢人老漢在教鮮卑婦人醃菘菜,陶缸邊擺著匈奴樣式的皮口袋。回宮路上遇見流民販黍米,我抓了把在手心搓,糙得紮手。賣米的老頭缺了顆門牙:"客官嚐嚐,這可是皇上親封的"救荒糧"。"我嚼著生米粒笑出聲——三年前在河堤啃的硬饃,倒成了民間供奉的好東西。
昨夜裏批折子到三更,燭花爆了三次。冀州報上來個神童會背《急就章》,我朱批"賞粟十石,其師加帛五匹"。並州軍鎮鬧馬瘟,勾了"以官馬換民馬,病馬悉數焚之"。最頭疼是柔然那邊遞來的國書,說公主想娘家想得掉頭發。我讓鴻臚寺捎去兩車首烏,另附張太子抄的《閨怨詩》——總得讓親家知道,咱們家的兒郎不光會耍刀槍。
今早梳頭發現根白發,讓宮女鉸了扔火盆。青煙冒起來那瞬,恍惚看見自己十二歲登基時的模樣——玉冠太大直往眼前滑,得梗著脖子才能看清階下跪著的人。如今這脖子倒是梗慣了,就是再不能隨意往哪邊歪。案頭新貢的葡萄還掛著霜,我摘顆含在嘴裏,酸甜勁兒竄上眉心,倒比當年咽下的血酒夠味。窗外的胡麻被風吹得沙沙響,常太後種的這批倒是比往年都壯實。午膳傳了羊肉扁食,咬開薄皮時湯汁燙了舌頭,忽然想起陸麗將軍守邊關的折子還沒批——那老家夥又要抱怨"陛下光顧著吃,不管老兵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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