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北朝北魏 孝武帝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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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年是北魏永平三年,按南朝梁的曆法應該是天監九年。那會兒洛陽城剛下過第一場雪,奶娘說我落地時把接生婆的胳膊抓出了血印子。現在想來,這雙手終究沒能抓住什麽——江山社稷、至親骨肉,連自己的性命都攥不住。
父親廣平王元懷摸著我的胎發歎氣時,我還不懂他眼裏的憂慮。我們這個支係離皇位太遠,遠到連謀反的嫌疑都輪不上。永寧寺的九層浮屠剛建成那會兒,母親抱著我在塔下看僧人們灑淨水,金銅相輪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誰能想到三十年後,這座皇家寺院會被雷火焚毀,就像我們元家的天下。
六鎮烽煙起的時候,我正跟著師傅讀《漢書》。窗外蟬鳴聒噪,師傅的戒尺突然停在"霍光傳"那一頁,外頭傳來雜亂的馬蹄聲。那年我十四歲,第一次看見羽林軍舉著火把衝進叔父京兆王的府邸,血水順著石階流到街上,把春日的柳絮都染紅了。
"修弟,快把袍子換了!"堂兄元讚踹開書房的門,他右臂的傷口還在滲血。我們這些宗室子弟像受驚的兔子在洛陽城裏亂竄,最後躲進禦史中尉家的地窖。腐黴味鑽進鼻腔時,我突然明白書上說的"巫蠱之禍"不是故事,那些字縫裏滲出的血腥氣,此刻正糊在我臉上。
孝昌四年春,葛榮的流民軍逼近滎陽。我在城樓上看見黑壓壓的人群像蝗蟲般漫過原野,他們舉著鋤頭木棍,眼睛裏燒著綠瑩瑩的火。守將崔孝芬的佩刀在鞘裏哢哢作響,他忽然轉頭問我:"王爺可知當年項籍見始皇車駕?"我沒來得及回答,一支流矢擦著雉堞飛過,在青磚上迸出火星。
爾朱榮進京那天,我在禦街西側的茶肆二樓。河陰慘案的消息是跟著血水流過來的,兩千多朝臣宗室的屍體把黃河都堵了。茶博士癱在地上打擺子,我死死攥著窗欞,指甲劈了都沒察覺。馬蹄聲震得茶碗叮當響,那些契胡武士的彎刀上還掛著碎肉,後來整整三個月,我聞到羊肉味就嘔吐。
建明元年,元曄被立為帝時,我躲在廣平王府的暗室裏抄《金剛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像極了爾朱兆屠城時順著溝渠流淌的腦漿。母親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我兒切莫出頭",可她不知道,這亂世裏哪有藏身之地。元恭被毒殺的消息傳來那夜,我把經卷全燒了,火光照著廊下十七具護院的屍體——他們都是吞金自盡的。
普泰二年四月,高歡的使者踹開我寢殿大門時,我正對著銅鏡拔白發。二十三歲的人,兩鬢已經像落了霜。使者帶來的袞服熏著龍涎香,針腳卻是倉促的,右衽還縫歪了三寸。"渤海王請王爺即皇帝位",這話說得像菜市口屠夫吆喝"新宰的羊"。我摸著袞服上的十二章紋,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獵到的白狐——那畜生的眼睛也是這般死氣沉沉。
登基大典那日,鄴城刮著沙塵。冕旒的玉藻打在臉上生疼,我盯著丹陛下的高歡,他按劍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隨時要踏著禦道衝上來。禮部尚書唱到"拜"字時,文武百官齊刷刷跪向丞相的方向,我在十二串晃動的白玉珠後笑出了眼淚。史官後來把這天寫作"中興之始",真是天大的笑話。
天平三年秋,熒惑入太微。我在式乾殿召見禦史中尉綦儁,燭火把他的影子投在《職貢圖》上,忽大忽小像個妖怪。"陛下可知並州送來多少車鐵礦?"他說話時喉結上下滾動,"高王在晉陽造的箭鏃,足夠把洛陽城射成篩子。"我推開窗,看見北鬥星的鬥柄正指著丞相府的方向。
那次嚐試聯絡賀拔嶽是個轉折。密使帶著我的親筆信出城那夜,我在宣光殿來回踱步,青磚上磨出的凹痕至今還在。三個月後,信使的人頭裝在漆盒裏送回,高歡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打開,蛆蟲從發黑的眼眶裏掉出來,滾到我的赤舄前。侍中竇泰的奏折飄落在地,上麵朱筆批注刺得人眼疼:"陛下當安心讀書"。
元明月進宮那日,我正在臨董仲舒的《士不遇賦》。她身上的蘇合香衝散了殿裏的黴味,筆尖的墨滴在"惶惶匪寧"四個字上。"妾身見過陛下。"她行禮時露出脖頸後的淤青,那是我堂弟元寶炬的牙印。我把她冰涼的手攥在掌心,突然想起七歲那年掉進冰窟窿的感覺——越是掙紮,沉得越快。
武定元年正月,鄴城下了黑雪。我在西苑射雉時,高澄帶著甲士闖進來,雕翎箭脫靶釘在梧桐樹上。這個十八歲的世子用馬鞭挑起我的箭囊:"陛下好準頭,不如把這功夫用在批奏章上?"他身後站著新納的側妃,正是我上月賜婚的隴西李氏女。那天夜裏,我砸了整櫃的陶俑,卻在碎瓷片中摸到半塊虎符——禁軍統領奚毅塞給我的。
五月端陽的宮宴,我在粽子裏嚐出了鐵鏽味。元明月遞來的帕子繡著交頸鴛鴦,她指甲掐進我掌心:"渤海王要遷都鄴城"。銅雀台上的歌舞正演到楚霸王別姬,我看著席間醉倒的宗親們,突然羨慕起刎劍的虞姬。三更時分,奚毅的血從宣光殿階前一直流到值房,高歡的廷杖打斷了六根棗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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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邙山之敗徹底斷送了念想。我在洛陽城頭看著西魏軍潰退,宇文泰的黑旗像烏鴉群掠過麥田。高歡的奏報寫得恭敬,字裏行間卻透著血腥氣:"臣斬敵三萬,然禁軍折損過半,請陛下簡拔良將補之。"我知道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麽——那夜被處決的七百羽林郎,他們的家眷還在朱雀門外哭嚎。
決定出逃那晚,元明月替我係緊狐裘時手在發抖。子時的梆子聲像是催命符,我們帶著五十輕騎從閶闔門衝出,馬蹄裹著棉布,卻在過護城河時驚起夜梟。背後追兵的喊殺聲迫近時,我突然想起童年那隻白狐——它被獵犬圍住時,是不是也這般絕望?
渡洛水那刻,暴雨傾盆而下。元明月的馬車陷在淤泥裏,她簪子上的東珠被雷光照得慘白。"陛下快走!"她把我推上馬時的眼神,像極了母親臨終時的模樣。宇文泰派來的接應騎兵趕到時,我回頭望見對岸的火把映紅了半邊天,不知是追兵的火把,還是元明月的車駕在燃燒。
進長安那日,宇文泰親自到霸橋迎接。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攥得我指節發疼。"臣盼陛下如久旱望雲霓",這話聽著耳熟,十年前爾朱榮也說過類似的。太極殿的龍椅比鄴城的硬,我摸著扶手上的新漆,忽然發現十二旒的玉藻少了兩串——有顆白玉珠裂了道縫,像極了高歡額角的疤。
永熙三年臘月,我躲在長安西郊的離宮寫禪位詔書。窗外梅花開得正好,宇文護帶著甲士闖進來時,踩碎了一地落紅。"大丞相請陛下飲屠蘇酒賀歲",銀壺裏的液體泛著琥珀光。我想起元明月最愛釀的桑落酒,仰頭飲盡時竟嚐出一絲甜味。毒發作時,我看見屏風上的蟠龍在遊動,就像當年永寧寺壁畫裏那些飛天神女。
最後一口氣卡在喉頭時,我忽然想起登基那年太史令說的星象:"紫微晦暗,客星犯闕"。銅漏的水滴聲漸漸遠去,二十五歲的生辰,終究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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