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北朝北齊 武成帝高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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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後一次站在鄴城宮牆上頭看夕陽的時候,簷角的風鐸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前些日子太醫說我這肺疾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我摸著腰上掛的舊荷包——那是孝瑜小時候親手縫的,針腳歪七扭八塞著曬幹的槐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晉陽別院裏,二哥高洋舉著木劍追得我滿院子跑的光景。
    那年我八歲,剛跟著母親婁太後從懷朔鎮遷到晉陽。大哥高澄總愛揪著我耳朵說:"阿湛你這悶葫蘆樣,將來怎麽在咱高家活人?"他哪知道我是被滿院子鮮卑話和漢話攪得頭疼。父親高歡常年在外征戰,有回把我抱在膝頭教認輿圖,手指頭戳著洛陽說:"這兒埋著咱家三輩人的血。"他戰甲上的鐵片硌得我大腿生疼,可那血腥氣混著汗酸味,竟成了我記事後頭回聞到的父親味道。
    我十歲生辰那日,二哥在庭院裏活剝了匹紅鬃馬。他提著血淋淋的馬皮衝我笑:"阿湛,鮮卑男兒見不得血可不成!"那馬眼睛還瞪得滾圓,倒比我案頭供的菩薩像還亮堂。母親抄起藤條抽他後背,二哥卻把馬皮往我懷裏一塞:"拿著!回頭給你做雙戰靴!"那腥氣熏得我三天沒吃下飯,可夜裏摸著鞣好的皮子,倒真比綢緞還軟和。
    那年冬天特別冷,晉陽城凍死了百來口人。三哥高演帶著我去城外施粥,他把自己大氅裹在個漢人老漢身上。回府路上我問他:"鮮卑貴族為何要救這些兩腳羊?"三哥突然勒住馬,冰渣子順著他的貂裘往下掉:"阿湛,你記住,能殺人的刀不算本事,能讓人甘心赴死的才是真能耐。"這話我當時沒聽懂,直到二十年後看見他逼六弟高殷飲鴆時才咂摸出滋味。
    十五歲跟著父親打玉壁城,城牆上的檑木滾下來時,是獨孤永業把我撲進壕溝裏。他半邊臉被火油燎得焦黑,還咧著嘴笑:"小王爺將來當了皇帝,賞我個洛陽美人就成!"那會兒我哪知道什麽皇帝不皇帝的,就記得他懷裏有股羊奶的膻味,混著血腥氣直往鼻子裏鑽。後來他真跟我要走了李祖娥的貼身宮女,那姑娘被送走前咬斷了自己舌頭。
    十九歲那年三哥毒殺六哥高殷時,我正在鄴城西郊獵鹿。箭剛離弦,宮裏快馬就送來血詔。那鹿帶著箭跌進灌木叢,汩汩的血滲進黃土,和我袖口濺著的侄子血點子一個顏色。高演在昭陽殿抓著我的手腕說:"九弟,你要當我的京畿大都督。"他手勁大得要把我腕骨捏碎,就像當年大哥逼他生吞活蛇時那樣。
    我記得昭陽殿的地磚縫裏還滲著黑血,三哥的靴子在上麵踩出咯吱響。他遞給我半塊虎符,冰涼的銅鏽蹭得我掌心發癢。"阿湛,你可知為何留你?"他忽然笑起來,露出被蛇膽染黃的牙齒,"因為你是兄弟裏最像父親的。"這話讓我後脊梁竄起寒意——父親臨終前,可是我們七兄弟輪流給他灌的參湯。
    當夜我去地牢看六哥的屍首,獄卒說身子早喂了野狗,隻剩個腦袋用石灰醃著。我解下大氅裹住那團東西,腐臭味熏得眼睛發酸。回府路上遇見巡夜的斛律光,他舉著火把照我懷裏的包裹,火光跳到他臉上又暗下去:"長廣王,屬下的箭從來隻往前射。"我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就像明白三哥活不過這個冬天。
    果然開春時,三哥從馬上摔斷了腿。我去探病時,他枕邊還擱著那柄斬過六哥的劍。"阿湛,這把劍該換個主人了。"他說著突然咳出血沫,濺在杏黃色帳子上像開了一樹桃花。我接過劍時,劍穗上掛的玉墜子叮當響,跟當年晉陽別院的風鈴一個聲兒。
    河清元年正月十五,我在太極殿登基那天下著鵝毛雪。二十七個侄子跪在丹墀下發抖,他們父親的腦袋還掛在永巷口滴冰溜子。禮官唱到"跪"時,有個孩子尿了褲子,黃水順著漢白玉台階往下淌。我特意走下龍椅摸了摸他頭頂:"別怕,你爹在下麵等著你呢。"那孩子後來被做成了人彘,就擺在太廟供桌底下——我們高家人,總得留點東西祭祖不是?
    夜裏李祖娥抱著件小襖來找我,說想給太原王高紹德收屍。我把她抵在禦案上時,案角鎮紙的銅獅子硌得她後腰青紫,就像當年二哥醉醺醺扯開她衣襟時一樣。她咬著嘴唇不吭聲,直到我扯爛那件小襖,露出裏頭縫著的孝袍。"陛下連死人衣裳都容不下麽?"她突然笑出聲,眼角細紋裏凝著燭光。我掐著她脖子灌下半壺烈酒,恍惚間竟像是回到玉壁城戰場,手裏攥著的是敵軍斥候的咽喉。
    到三十歲上,夜裏咳血咳得厲害。和士開那狗奴才跪在榻前哭:"陛下該讓太子監國了。"我望著跪在紗帳外的高緯——這孩子連發抖的姿勢都像極了他娘胡皇後偷人時的模樣。最後一次上朝那天,我把玉璽砸在陸令萱臉上,滿朝文武的襆頭都被濺了朱砂,倒比元日宴飲掛的紅燈籠還喜慶。
    昨夜夢回晉陽別院,九歲的孝瑜舉著新糊的紙鳶衝我笑。醒來時值更宮女說鄴城落了初雪,我想起那年獵鹿時箭羽破空的聲音,忽然記起父親說過,高家男兒最後都會變成紮進黃土的箭鏃。窗欞外北風卷著雪粒子,恍惚間竟像是懷朔鎮刮了三十年的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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