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後唐 明宗李嗣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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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人打小就不信命,可回頭看這一輩子,可不就是被老天爺拿鞭子趕著走的?手往膝蓋上一拍,沙陀人的血還在骨頭裏燒得慌。十三歲那年跟著養父跨上馬背那會兒,哪想得到後來能穿上黃袍?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先說說我光著腳在代北跑馬的日子吧。
    我本名叫邈佶烈,家裏窮得跟剛刮過沙暴似的。太和元年867年)生在應州金城縣,阿爹是雁門鎮將李霓。說是鎮將,其實就是個看城門的老卒,家裏米缸常能照見人影。記得八歲那年冬天,阿娘把最後半塊粟米餅掰成三瓣,兩個妹妹眼淚在眶裏打轉,我攥著餅渣往嘴裏塞,喉嚨火燒似的疼。
    十五歲那年真叫走背字。阿爹跟著段文楚守蔚州,趕上軍糧三個月沒發。那天夜裏我蹲在城牆根下,聽見守夜的兵油子們嚼舌頭:"李霓那慫包,連口飽飯都要不來。"我抄起半塊磚頭要衝過去,被阿娘死死拽住胳膊。她手上全是繭子,硌得我生疼:"咱沙陀漢子不興窩裏鬥,要爭氣就跟著貴人闖。"
    這話還真應驗了。乾符五年878年),李國昌父子造反,代北亂得像滾油鍋。我跟著流民跑到太原城下,正撞上李克用的招兵旗。那日頭毒得能把人曬脫皮,我光著膀子擠在人群裏,前胸後背全是汗道子。募兵官拿長矛杆子戳我肩膀:"小崽子毛都沒長齊,回家吃奶去!"我梗著脖子吼:"能給口飯吃,現在就能殺人!"這話把旁邊披黑甲的大漢逗樂了,後來才知道那是李存信。
    李克用收我當養子那天,營帳裏飄著馬糞味。他拿馬鞭挑我下巴:"眼睛倒是亮堂,改個漢名吧。"我盯著他鎧甲上的箭痕,脫口說了句渾話:"嗣源,繼承您老源頭的意思。"滿帳子將領哄堂大笑,老王爺反而拍著大腿叫好。那年我十六,從此鞍前馬後跟著義父打天下。
    中和四年884年)黃河邊那場惡戰,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朱全忠那廝玩陰的,趁著大雨夜襲。我帶著三百死士守浮橋,水漫到馬肚子。梁軍的火箭像流星雨似的往下砸,副將王審知的耳朵被削去半邊,血糊了半邊臉還在喊:"少將軍,橋樁要斷!"我扯下腰帶纏住流血的胳膊,搶過鼓槌就往橋板上砸:"沙陀兒郎聽著!退半步的,老子親手送他見閻王!"後來李克用摸著被水泡爛的橋板說:"這崽子骨頭比鐵硬。"
    跟著義父打幽州那幾年,真把腦袋別褲腰帶上過活。光啟二年886年)在蔚州城外,劉仁恭的伏兵從山溝裏鑽出來。我的棗紅馬被長矛捅穿肚腸,倒地前把我甩出兩丈遠。後槽牙磕在石頭上斷了半截,滿嘴血腥味。抬眼看見敵將舉著斬馬刀劈下來,我攥把沙土揚他臉上,奪過刀反手捅進他褲襠。那天我拎著三顆人頭回營,李克用親自給我斟酒,酒碗邊上還沾著他的血指印。
    要說最險的還得數乾寧三年896年)救李存勖那回。那會兒他剛襲爵,年輕氣盛非要帶輕騎追龐師古。我們在汴州郊外中了埋伏,梁軍鐵騎像潮水似的圍上來。我掄著鐵撾衝在最前頭,鋼刃砍卷了就用拳頭砸。李存勖的白馬被射成刺蝟,我把他拽上我的馬背,左肩胛骨生生挨了一箭。那小子在我耳邊吼:"嗣源哥,放下我還能活!"我反手給他一肘子:"閉嘴!你死了老子怎麽跟老王爺交代?"等殺出重圍,我背上插著五支箭,活像個刺蝟。
    天佑五年908年)李克用咽氣那晚,我跪在靈前燒紙錢。李存勖攥著遺箭哭成淚人,突然扭頭問我:"源哥,你會不會也離我而去?"我盯著跳動的火苗沒言語,心裏跟明鏡似的——這亂世裏頭,哪有什麽永遠的主仆?
    同光元年923年)滅梁那仗,我帶著五千精騎直撲汴梁。那夜星月無光,馬蹄裹著棉布在官道上疾馳。破曉時分撞開封丘門,守將王瓚的降書墨跡還沒幹透。李存勖抱著玉璽又哭又笑,轉頭封我當中書令。慶功宴上酒過三巡,郭崇韜湊過來嘀咕:"李帥如今功高震主..."我摔了酒盞拂袖而去,心裏跟塞了團破棉絮似的。
    要說這些年最對不住的,還得是家裏那口子。曹氏跟著我東奔西跑二十年,懷第三個娃的時候還在馬背上顛簸。長女出嫁那天,她對著銅鏡歎氣:"你這當爹的連女婿麵都沒見過。"我係著鎧甲頭也沒回:"等打完魏州這仗..."話沒說完就聽見背後抽泣聲。後來女兒難產走了,靈堂上曹氏瘋了一樣撕我戰袍:"你還我閨女!"那件染血的袍子我至今收在箱底。
    眼下這龍椅坐著燙屁股,滿朝文武各懷鬼胎。前日批奏折到三更,恍惚看見義父拎著酒壇站在燭影裏。驚醒時冷汗濕透中衣,窗外梆子正敲四更天。伸手摸案頭鎮紙,涼的。
    李存勖那壇慶功酒,到底還是變了味。同光三年925年)秋,我帶著魏州兵在黃河口修堤壩,泥漿裹到小腿肚。監工的宦官舉著聖旨過來,馬蹄子濺了我一身黃湯。那閹人捏著嗓子念:"著李嗣源即刻入京述職,不得延誤。"我盯著詔書上新鮮的朱砂印,突然想起半月前郭崇韜來信裏那句:"樹欲靜而風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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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的秋雨下得人骨頭縫裏發冷。皇城司的燈籠在雨幕裏暈成血點子,李存勖抱著個胡姬坐在龍椅上,酒氣熏得我眼睛疼。"源哥來得正好,快給這波斯美人講講咱們破梁的威風!"他赤腳踩著西域地毯,金冠歪在一邊。我跪在階下沒動彈,雨水順著甲胄往磚縫裏滲。
    "陛下,魏博六州去年遭了蝗災..."我剛開口就被琵琶聲打斷。那胡姬撥著弦笑,李存勖突然把酒盞砸過來:"說這些喪氣話作甚!朕的庫房堆著蜀錦千匹,還不夠填飽那些泥腿子?"碎瓷片崩在我額角,血混著雨水流進嘴角,鹹得發苦。
    出宮時撞見郭崇韜在角門候著,老家夥胡子白了大半。"李帥可聽過"狡兔死"的下文?"他遞過帕子讓我擦血。我攥著帕子沒接話,遠處傳來李存勖癲狂的笑聲,混著胡琴吱呀呀的調子。
    變故來得比我想的還快。同光四年926年)正月,郭崇韜在蜀中被亂刀砍死的消息傳到鄴城。我正在校場練箭,箭靶子突然裂成兩半。親兵說那閹人向延嗣帶著五百禁軍到了城門口,說是要查什麽通敵密信。我摘下鐵胎弓往馬廄走,正撞見曹氏抱著我的鎧甲出來。
    "真要走到那一步?"她手指絞著甲絛,關節泛白。我接過鎧甲嗅到樟腦味,這些年她總記得替我防蛀。"當年在汴梁城外,你後背插著五支箭都沒皺眉。"她突然笑了,眼淚砸在護心鏡上,"如今倒怕起幾個沒根的閹人?"
    那夜鄴城火光衝天。我帶著三百親衛從西門突圍時,向延嗣的禁軍正在燒糧倉。流矢擦著我耳根飛過,燙出一道血痕。李從珂那小子不知從哪冒出來,滿臉煙灰地吼:"父帥,魏博軍反了!"我扭頭看見城頭豎起"誅閹宦,清君側"的大旗,火光裏人影亂得像群魔亂舞。
    四月初三,我光著腳坐在衛州城樓上啃硬麵餅。李紹榮的追兵在二十裏外紮營,更糟的是李存勖親率禁軍從洛陽殺來。石敬瑭蹲在旁邊磨刀,火星子濺到破袍子上:"嶽父,咱們這點人馬還不夠禁軍塞牙縫。"我啐掉嘴裏的沙礫,遠處地平線上突然騰起煙塵——是康義誠帶著鎮州兵馬來投,黑壓壓的鐵騎把日頭都遮了半邊。
    真正要命的不是刀劍,是人心。五月十五,大軍壓到汜水關那日,李存勖派來的使者舉著金箭喊話:"聖上念及舊情,李帥若肯單騎入京..."我還沒說話,身後突然爆出震天吼聲。安重誨那莽夫一刀剁了使者,血點子噴了我滿臉。數萬將士齊刷刷跪倒,鎧甲碰撞聲像打雷:"請總管順天應命!"
    黃袍加身那刻,我手抖得係不上玉帶。趙在禮那幫滑頭不知從哪找來件褪色的龍袍,腋下還帶著箭眼。安重誨把玉璽硬塞進我懷裏時,我恍惚看見李克用站在雲頭上冷笑。六十歲的老骨頭被推上洛陽城頭,底下黑壓壓的人頭喊著萬歲,可我分明聽見喪鍾在鄴城方向響。
    進城那天下著血雨。李存勖的屍首在東廊下擱了兩天,箭孔裏爬出白蛆。我蹲下身給他合眼,發現他右手還攥著半截斷箭——正是當年黃河浮橋之戰我替他擋的那支。曹氏遞來三炷香,輕聲道:"他到最後都沒信你會反。"香灰落在我手背,燙出個紅點。
    改元天成的詔書是咬著牙寫的。馮道那老狐狸擬的稿子漂亮得很,可我盯著"應順天命"四個字,眼前總晃著李存勖少年時舉著馬球杆的模樣。夜裏常被噩夢魘住,有時是義父拿馬鞭抽我,有時是郭崇韜提著腦袋問:"李帥可還記得狡兔死?"
    最棘手的不是前朝舊臣,是自家那幫驕兵悍將。天成元年926年)臘月,安重誨帶著幽州兵在宣武門外鬧餉。我單騎出城,扯開衣襟露出滿身傷疤:"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雪粒子打得人臉生疼,有個獨眼老兵突然嚎哭:"這疤是當年救莊宗留下的!"數萬人扔了刀槍跪在雪地裏,那哭聲比北風還瘮人。
    改革稅賦那事兒得罪了不少人。天成二年927年)春,我在朝堂上摔了孔謙的賬本:"每畝加征三合糧,你們是要把百姓逼成黃巢?"老匹夫梗著脖子頂嘴:"陛下可知養兵一日耗費幾何?"我抽出佩劍砍斷案角:"那就裁了老子的儀仗隊!傳旨:宮中用度減半,敢貪墨軍餉者,斬立決!"
    夜裏批折子到三更,曹氏端來薑湯歎氣:"你這皇帝當得比節度使還寒酸。"我指著案頭堆成山的奏章苦笑:"當年在蔚州啃樹皮時,可想過有天要為天下人操心?"燭花爆開的瞬間,恍惚看見兩個妹妹在黃泉路口衝我笑,手裏還攥著半塊粟米餅。
    天成三年的雪下得邪性,宮簷上的冰溜子足有三尺長。我裹著舊皮裘在紫宸殿跺腳,炭盆裏燒的是尋常鬆木——自打裁了宮中用度,連銀骨炭都成了稀罕物。安重誨抱著鎏金暖爐進來時,我正盯著幽州來的急報,契丹人的馬蹄印子都快踩到涿州城下了。
    "陛下,耶律德光這回帶了五萬皮室軍。"老安把暖爐往案上一墩,熱氣嗬化了硯台裏的冰碴子,"石敬瑭那小子在太原按兵不動,怕是指望不上。"我蘸著冰水在輿圖上畫圈,手腕上的箭傷又開始發脹。這老夥計如今說話愈發沒規矩,眼珠子總往玉璽上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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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裏派李從珂去鎮州督糧,曹氏在丹鳳門哭成了淚人。小兒子臨行前跪著討賞,我解下隨身二十年的犀角帶給他係上:"記住,百姓的口糧比軍糧金貴。"那混賬東西轉頭就把帶子押在賭坊,氣得我當庭摔了茶盞。夜裏曹氏邊抹淚邊縫補舊袍子:"你這爹當得...還不如當年在沙陀帳裏痛快。"
    最要命的刀子從來不是明麵上的。天成四年開春,安重誨突然把自家閨女塞進東宮。我在延英殿摔了婚書,老匹夫梗著脖子冷笑:"陛下莫不是忘了,當年汜水關前..."我抄起鎮紙砸過去,玉石擦著他耳根飛過,在蟠龍柱上撞得粉碎。當夜三更,樞密院的燈籠在宮牆外晃成一片,禁軍統領李彥卿跪在榻前急報:"安相公調了捧日軍入城!"
    四月十六的月亮被雲啃得隻剩牙印。我單騎闖進安府時,那老賊正在後院埋箱子。掀開蓋布全是蜀錦金鋌,最底下壓著與契丹往來的密信。"陛下明鑒,這都是為了籌軍餉..."他話音沒落就被我一腳踹翻。刀架在脖子上那刻,他忽然笑得瘮人:"主公可還記得,當年在鄴城是誰給您披的黃袍?"
    安重誨問斬那天下著桃花雪。刑場設在舊梁門,看熱鬧的百姓擠掉了鞋。老家夥臨刑前突然仰天大吼:"李嗣源!你欠沙陀漢子三十七條人命!"我站在角樓裏數血點子,忽然想起天佑五年義父出殯時,他也是這般紅著眼眶扶靈柩。
    北邊的狼煙就沒斷過。長興元年930年),契丹騎兵摸到了定州城根。我在朝堂上拍案而起:"朕要親征!"馮道那老滑頭帶頭跪諫:"陛下聖體關乎社稷..."我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箭疤:"六十老卒尚能開弓,爾等書生倒成了軟腳蝦!"那夜曹氏替我收拾鎧甲,突然摸著護心鏡上的裂痕哭出聲:"當年在蔚州,這鏡子上嵌的是銅片。"
    真到了戰場上,才知歲月不饒人。十一月寒風像刀子,我在白溝河畔督戰,握韁繩的手凍得發紫。契丹重甲騎兵衝陣時,地皮都在打顫。李從珂那孽障帶著騎兵繞後突襲,竟真把耶律德光的王旗給砍了。慶功宴上那小子醉醺醺地嚷:"父皇當年單騎救莊宗,兒臣今日也算..."我摔了酒壇拂袖而去,帳外星空亮得刺眼。
    內庫空的能跑馬。長興二年大旱,我在洛陽街頭親眼見婦人易子而食。回宮就砸了禮部呈上的萬壽節章程:"傳旨!減三年徭役,開常平倉!"孔循那廝竟敢抗旨:"陛下,軍糧動不得啊!"我拎著天子劍架在他脖子上:"明日午時見不到放糧車隊,朕先砍你腦袋賑災!"
    最疼的還是家裏那本爛賬。長興三年重陽節,李從榮在宴席上借著酒勁發瘋:"父皇寧信外人也不肯給兒臣兵權!"我抓起菊花糕砸他臉上:"給你兵權去刮地皮嗎?"當夜那逆子帶著三百府兵闖宮,被李彥卿射死在宣仁門前。我在停靈處守了整宿,曹氏攥著兒子冰涼的手哼草原小調,調子飄出窗欞,驚起滿樹寒鴉。
    臘月裏躺倒後再沒起過身。湯藥灌進去又咳出血,禦醫說是當年箭毒入了肺腑。馮道帶著百官在殿外哭喪似的,我招手喚來石敬瑭:"燕雲十六州...寧可燒了也別給契丹..."話沒說完就喘不上氣。曹氏把孫兒推到我榻前,孩子手裏攥著半塊粟米餅——跟五十年前妹妹手裏的一模一樣。
    最後一夜格外清醒。燭影裏走出個戴氈帽的少年,定睛一看竟是年輕時的李存勖。他舉著馬球杆笑:"源哥,來比劃比劃?"我伸手去抓,撲了個空。五更梆子響時,曹氏發現我手指著西北方向,眼角凝著冰碴子——那兒是應州金城縣的黃土坡,十三歲的邈佶烈正騎馬追大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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