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閩國 太宗王延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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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福州城外三十裏地的草窠子裏頭,褲腿上沾滿了露水。遠處城樓上火光忽明忽暗,像極了當年在老家守夜時點的油燈。後頭有個小兵突然踩斷樹枝,"哢嚓"聲驚得我渾身一激靈。旁邊延稟叔伸手按住我肩膀,他掌心的老繭硌得我生疼:"沉住氣,你爹當年帶我們打泉州城,比這陣仗大得多。"
這話讓我想起七歲那年的上元節,爹帶著全家站在新建的威武軍節度使府門前。煙花炸開的瞬間,大哥突然揪住我耳朵:"老二你看,這煙花像不像阿爹砍人時濺出來的血?"
我生在光州固始縣的老宅子裏,打記事起家裏就擠滿了操著淮南口音的漢子。爹那時候還隻是王緒將軍帳下的糧官,每天半夜我尿急起來,總看見他蹲在院裏磨那把缺口的長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青光,他說這是留著砍黃巢賊寇的。
建州城破那天,我縮在娘懷裏啃硬麵餅。外頭喊殺聲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爹突然踹門闖進來,滿臉是血地往我嘴裏塞了塊飴糖:"鈞兒記住,這世道手裏沒刀連糖都保不住。"那年我六歲,糖渣混著血腥味在嘴裏化開,齁得人直咳嗽。
十歲生辰那天,爹封了泉州刺史。管家老劉給我換了綢緞新衣,我剛要跑去花園顯擺,大哥從廊柱後頭閃出來,抬腳就把我踹進水塘。他在岸上笑得打跌:"真當自己是個公子哥了?咱家這官位是爹用五千顆人頭換的!"
這話倒不假。天成元年開春,我跟著爹巡視福州城牆。夯土的縫隙裏嵌著半截手指頭,青紫色的指甲蓋在太陽底下泛著油光。爹拿馬鞭指給我看:"這是當年守將劉廣業的,他婆娘抱著兩歲娃子跳了井。"我數著城牆磚上的血點子,突然聽見頭頂烏鴉叫,抬頭正對上爹陰沉的臉:"記住,對敵人手軟就是給自己掘墳。"
十五歲跟著三叔守建州,頭回見著活剝人皮。山越蠻子被捆在木樁上,劊子手剛割開頭皮,血就滋了我滿臉。三叔揪著我領子往前拽:"瞪大眼瞧仔細!你爹像你這年紀都宰過二十來號人了。"那天晚飯我吐得昏天黑地,三叔往我嘴裏灌燒刀子:"王家男兒可以怕血,但不能讓血唬住。"
長興二年閩江發大水,我帶著三百兵丁在尤溪賑災。有個老丈抱著孫子屍體攔馬告狀,說縣官把賑災糧倒賣給了海商。我連夜帶人闖進縣衙,那狗官正摟著妓女喝鮫人淚酒。我拎起酒壇子砸在他頭上,琉璃碴子混著血沫濺了滿牆。回福州路上,副將老周直咂嘴:"二公子這暴脾氣,倒跟大帥年輕時一個模子刻的。"
這話傳到大哥耳朵裏就成了禍根。有回去庫房領餉銀,正撞見大哥往袖子裏塞金鋌。他揪著我衣襟往牆上撞:"敢跟爹告狀,老子把你眼珠子摳出來泡酒!"後腦勺磕在磚牆上嗡嗡響,我瞅著他腰間新換的玉帶扣——那是爹上個月賜給我的戰功獎賞。
天成元年臘月廿三,爹咽氣前把我叫到榻前。他手指頭勾著我戰袍上的破口,那是上月在汀州剿匪時被苗刀劃的。"鈞兒...記住..."話沒說完,外頭突然傳來摔碗聲。大哥帶著親兵闖進來,腰間佩劍故意撞得叮當響:"爹放心,兒定會好生照料弟弟們。"
轉過年來開春,大哥在西湖邊修了座二十丈高的摘星樓。那天我進宮稟報汀州民變,老遠就聽見樓裏傳來女人的尖叫。轉過屏風看見大哥正拿燒紅的鐵鉗子燙歌姬大腿,見我來了一把將人推下欄杆。血濺在白玉欄杆上格外刺眼,他舔著嘴唇笑:"老二你看,這顏色可比朱砂鮮亮?"
從宮裏出來,我拐去北門找延稟叔。他正在營房裏擦鎧甲,聽我說完猛地摔了銅盆:"你爹屍骨未寒,這畜生倒做起商紂王了!"盆底磕出個凹坑,月光從破窗欞漏進來,照得他眼珠子發綠:"下月十五他要去鼓山祭祖,這是咱們最後的機會。"
清明那天寅時,我帶著八百死士埋伏在鼓山鬆林裏。露水順著鐵甲縫往脖子裏鑽,遠處傳來鑾駕的鈴鐺聲。大哥的龍輦轉過山坳時,延稟叔突然從斜刺裏殺出,我趁機帶人直撲中軍。親衛統領王堅舉刀來擋,被我一個突刺挑開咽喉。溫熱的血噴在臉上,恍惚間想起爹的話——這世道手裏沒刀連糖都保不住。
衝進龍帳那刻,大哥正抱著酒壇子啃羊腿。他醉眼朦朧地指著我笑:"老二你這是要...要學安祿山?"我扯下帳幔纏住他脖子時,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龍涎香味。布帛勒進皮肉的嘎吱聲裏,聽見他最後嘟囔了句:"早該把你摁死在娘胎裏..."
龍帳裏的血腥味三天沒散幹淨。我坐在大哥常坐的鎏金交椅上,膝蓋止不住地抖。延稟叔提著還在滴血的刀進來,靴子在地磚上踩出猩紅的印子。他盯著我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賢侄抖什麽?當年你爹在泉州宰了廖彥若,可是當場吃了三碗血豆腐。"這話讓我喉頭一緊,彎腰吐在剛鋪的波斯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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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那日,禮官給我套上十二旒冕冠。玉串晃得眼前發花,聽見底下有人嘀咕"弑兄篡位",我猛地掀開珠簾。跪在最前頭的禮部侍郎渾身哆嗦,我解下玉帶砸在他臉上:"來人!把他舌頭割了喂狗!"血濺在丹陛的蟠龍紋上,像極了大哥死那天的情形。
長興三年秋,南唐使臣送來二十船荔枝。那閹人尖著嗓子念賀表,把"閩王"念成了"蟲王"。我抄起金瓜錘砸碎他膝蓋骨,轉頭吩咐禦廚:"把荔枝搗成泥,灌進他嗓子眼。"夜裏去冷宮看大哥的遺孀,她蜷在牆角笑出眼淚:"你們兄弟倆瘋起來倒真像親生的。"
這話像根毒刺紮進心窩子。轉年開春,我把三座銅礦的歲貢全撥給開元寺鑄佛像。大雄寶殿落成那天,主持說佛祖眉間白毫是夜明珠鑲的。我摸著佛像金身忽然想起爹的話,轉頭問工部尚書:"這金漆刮下來能打多少把刀?"老尚書當場尿了褲子。
天成四年鬧蝗災,建州百姓易子而食。我帶著三千禁軍去放糧,路上撞見個婦人拿草繩勒死親閨女。她見著龍旗也不躲,直勾勾盯著我笑:"皇上吃不吃人肉?剛斷氣的還熱乎。"我讓親兵把她綁在旗杆上,割了三十刀才咽氣。夜裏宿在行宮,夢見大哥提著血淋淋的腦袋找我討債。
清泰二年冊立太子,宗正寺挑了八個老學究來教繼鵬。那小子在《孝經》上畫烏龜,太傅剛舉起戒尺就被他捅了個對穿。我拎著滴血的劍闖進東宮,他歪在榻上啃梨:"爹當年勒死大伯用的哪根布帶?教教兒臣唄。"梨汁順著他下巴往下淌,像極了大哥咽氣時吐的白沫。
【佛魔之間936939年)】
開元寺的晨鍾震得我腦仁疼。昨夜又夢到爹站在血海裏衝我招手,醒來枕巾上全是冷汗。太監說漳州送來個高僧能通幽冥,我光著腳跑到宮門口迎接。那和尚摸著我的赤腳歎氣:"陛下殺孽太重,需建九層浮屠鎮魂。"
寶塔修到第七層,國庫已經見了底。戶部尚書跪在塔下哭窮,我讓人把他綁在腳手架上當人柱。青磚縫裏的血還沒幹透,工部就報上來新法子——往糯米灰漿裏摻人血更牢固。那月十五做法事,高僧指著塔尖黑雲說怨氣衝天,我反手賞了他二十斤金箔:"給佛祖塑個金身衝衝喜。"
太子這兩年愈發不安分。上月查出他在軍中安插了三百死士,我連夜召禁軍統領進宮。老周卸甲時露出後背的刀疤——那是當年跟我打汀州落下的。"陛下真要動太子?"他握著刀柄的手直抖。我掀開地磚露出密道,牆縫裏突然竄出隻黑老鼠,綠眼珠子跟大哥死時一模一樣。
事情敗露比想象中快。臘月廿三爹的忌日,太子帶著兵符闖進太廟。供桌上的長明燈被他掃在地上,火苗躥上明黃帷帳。"兒臣給祖父上柱香。"他笑得露出後槽牙,"順便跟大伯討教怎麽勒脖子。"我摸到袖中暗藏的匕首,卻看見他身後閃出個人影——是去年就該斬首的戶部尚書。
那天夜裏下著凍雨,我被反綁在龍椅上。太子拿著玉璽蘸朱砂,在我臉上畫了隻王八。"爹可知孩兒這些年怎麽過的?"他掐著我脖子往銅鶴燈上撞,"每次您拿馬鞭抽我,我就去地牢割個死囚練手。"銅鏽混著血水流進眼睛,恍惚看見大哥坐在梁上拍手笑。
臘月廿五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我歪在冷宮草席上數肋骨。被反剪的胳膊早就沒了知覺,倒是右腿箭傷潰爛的臭味熏得人清醒。門軸"吱呀"響,繼鵬拎著食盒進來,金線靴子故意踩在我手指上:"爹嚐嚐這翡翠羹,拿您最寵的劉美人眼珠子熬的。"
我啐了口血沫子,瞅見他腰間掛著我的九龍玉佩——去年中秋宴上,他敬酒時失手打翻琉璃盞,我抄起玉帶扣砸得他眉骨開裂。這會兒他俯身扯我白發:"您猜怎麽著?昨夜兒臣去太廟燒紙,大伯的靈牌突然裂成兩半。"他指甲掐進我頭皮,"定是等著您下去作伴呢。"
清泰元年開春那場病來得蹊蹺。太醫令跪在龍床前抖得篩糠,我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紫斑:"說實話,朕還能活幾天?"老東西"咚咚"磕頭:"陛下洪福齊天..."話沒說完就被我砸過去的藥罐開了瓢。血濺在鮫綃帳上,像極了當年大哥咽氣時瞪大的眼珠子。
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麽快。三月十五浴佛節,我拖著病體去開元寺上香。九層浮屠頂上黑雲壓得人喘不過氣,高僧捧著金盆要給我洗目。清水澆在臉上的刹那,突然聽見身後禁軍騷動。轉頭看見繼鵬的劍尖已經抵住我喉嚨:"爹教的好,兒臣學得快吧?"
地牢裏的老鼠比禁軍還肥。某夜啃著餿飯,聽見獄卒議論說繼鵬要仿效朱全忠弑父篡位。我摳著牆磚發笑,碎屑紮進指甲縫也不覺得疼——當年在鼓山鬆林勒死大哥時,這磚縫裏滲的怕也是王家血脈。
清明那日下了詔獄,繼鵬親自來提人。他穿著我登基時製的十二章紋袞服,袖口還沾著朱砂:"爹可知這龍袍改短了三寸?您老了,撐不起這麽重的衣裳。"我盯著他腰間佩劍,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爹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小心你大哥",卻沒說還要防著親兒子。
被拖上刑場時,百姓往我身上砸爛菜葉。有個瘸腿老漢啐了口濃痰:"狗皇帝!我閨女十四歲就被你填了佛塔!"我咧嘴笑出滿嘴血沫——那姑娘脖頸後確實有顆紅痣,在青灰的死人堆裏格外紮眼。
劊子手是當年跟我打汀州的老兵,握刀的手直哆嗦。我衝他抬下巴:"麻利點,回頭讓太子賞你口薄棺。"話沒說完,後頸突然一涼。天旋地轉間,瞧見自己沒了頭的屍身轟然倒地,龍袍下擺還沾著那年征討建州時染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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