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南平王高保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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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小就住在江陵城東的宮牆裏,爹是南平王高從誨。您要是去過荊南,應該聽過百姓管我們高家叫"高賴子"——這話不假,我爹最拿手的就是在四個大國中間耍無賴。那年月梁唐晉漢走馬燈似的換皇帝,我爹見人就磕頭,誰強就管誰叫爹。您別笑,靠這手絕活,我們高家硬是在夾縫裏活了二十八年。
    我是家裏老幺,上麵九個哥哥。生我那會兒,娘是爹最寵的劉夫人。記得六歲那年臘八節,我蹲在暖閣裏看娘剝蓮子,外頭突然傳來馬嘶聲。三哥保融裹著雪闖進來,撲通跪在爹跟前:"梁朝派人來催貢了,說要是不給三千匹絹,開春就發兵。"
    爹正在給我剝核桃,眼皮都沒抬:"老三,去庫裏把那批黴了的綢緞找出來。"三哥急了:"那都是長綠毛的次貨!"爹把核桃仁塞進我嘴裏,慢悠悠地說:"你當朱友貞的兵見過好綢子?"後來聽說梁軍收了發黴的綢緞,還真退兵了。那天晚上,爹抱著我坐在他膝頭,教我認《孫子兵法》裏的字:"勖兒記住,有時候示弱才是真本事。"
    要說我真正開竅,是八歲那年秋天。那天我在後花園逮蛐蛐,聽見假山後頭有人說話。四哥保紳扯著五哥保寅的袖子:"老十那小子太得寵,早晚是個禍害。"五哥往地上啐了一口:"小雜種,仗著劉夫人得勢,爹連玉帶都賞他了。"我攥著蛐蛐籠子蹲在草叢裏,突然明白個道理——在這宮牆裏,光會撒嬌可活不長。
    十二歲生辰那天,爹讓我進崇政殿聽政。我跪在墊子上腿都麻了,聽那群老頭子吵吵江北鹽稅的事。忽然外頭衝進來個血葫蘆似的信使:"吳國大軍壓境!"滿朝文武炸了鍋,三哥說要聯合楚軍,六哥嚷嚷著向蜀國求援。爹咳嗽一聲,大殿立刻靜得能聽見銅壺滴漏聲。
    "勖兒,你說怎麽辦?"爹突然點我。我手心裏全是汗,想起上月蜀國使臣來,爹讓我陪客時說的話。我梗著脖子說:"給楊溥寫信,就說咱們準備投降南唐。"話沒說完就被六哥踹了一腳:"小崽子胡扯!"爹卻哈哈大笑,把我抱到龍椅上:"都聽見了?就這麽辦!"後來聽說吳軍真撤了,原來他們最怕南唐抄後路。那天晚上,爹摸著我的頭說:"小子,你比那群榆木腦袋強。"
    十五歲那年,家裏出了件大事。二哥保勍在宴席上突然口吐白沫,太醫說是中毒。我永遠記得那個場景——二哥的手指頭死死摳進檀木桌邊,眼珠子瞪得像是要掉出來。爹當場摔了酒杯,所有門窗都被親兵封死。我縮在柱子後麵,看見大哥保緒的嘴角在抖。
    這事最後查到了六哥頭上。行刑那天,六哥被扒了上衣捆在雪地裏,劊子手的刀舉了三次都沒落下去——不是心軟,是六哥掙紮得太厲害。爹讓我站在最前排看著,說:"勖兒,這就是貪心的下場。"我聞著血腥味,突然發現三哥在偷偷笑。
    從那以後,我學會裝傻。每天帶著侍從在城裏晃悠,專找茶樓酒肆聽百姓扯閑篇。有回在城南賭坊,我撞見軍器監的趙主簿在押大小。他輸紅了眼,扯著嗓子喊:"老子管著五千副鐵甲,還怕沒錢?"我轉身就讓親兵把他綁了,連夜抄出三百兩虧空。爹賞我時,三哥的臉黑得像鍋底。
    十九歲開春,爹的身子突然垮了。那天我正給爹念《南華經》,他突然攥住我的手:"勖兒,你三哥守成有餘,進取不足..."話沒說完就昏過去。夜裏太醫署燈火通明,九位哥哥在殿外跪成一片。我蹲在牆角數螞蟻,聽見五哥跟七哥嘀咕:"老頭要是傳位給老十,咱們就..."後邊的話被夜風吹散了。
    爹到底沒熬過清明。下葬那天下著細雨,三哥保融穿著孝服坐在龍椅上,眼睛卻總往我這兒瞟。我知道他在怕什麽——爹臨終前給了我半塊虎符,這事除了我和大太監誰也不知道。回宮路上,八哥保實的馬車"意外"翻了,摔斷了右手。我摸著懷裏的虎符,突然想起六哥臨死前瞪大的眼睛。
    要說我這輩子的轉折,還得說二十一歲那場兵變。那天三哥說要整頓禁軍,把我支到江陵城外巡查河道。走到半道突然下起暴雨,親兵隊長老韓扯住我馬韁:"殿下,這雨下得蹊蹺。"我們連夜折返,果然在城門口看見五哥的家將帶著人往宮裏摸。我掏出虎符直奔北大營,天亮時帶著兩千鐵甲撞開宮門。三哥坐在龍椅上苦笑:"老十,還是你狠。"
    您問我後來?那是後話了。反正那天之後,我搬進了東宮。夜裏總夢見爹給我剝核桃,核桃仁掉在地上變成血珠子。三哥還是南平王,隻是批奏折時總要問我的意思。有回他醉醺醺地拽著我袖子:"老十,你知道先王為什麽最疼你?"我沒說話,他自問自答:"因為我們兄弟九個加起來,都不及你像他年輕時候..."這話我記了三十年。
    雨點子砸在宮門銅釘上那聲響,我這輩子都忘不了。老韓拿身子給我擋著箭,血順著甲葉子往下淌,還咧著嘴笑:"殿下,這可比打獵痛快!"我攥著半塊虎符衝進崇政殿時,三哥案頭的蠟燭剛燒到卯時刻度。您猜他說什麽?"老十,禦膳房新蒸的槐花糕,給你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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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聽著親熱,裏頭的刀子可比弓箭利。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從懷裏掏出油紙包著的虎符:"三哥,北營弟兄們說今早的朝食太淡。"三哥手裏那塊玉鎮紙"哢"地裂了條縫,第二天早朝就讓我兼了樞密使。散朝時五哥在廊柱後頭堵我,眼珠子紅得跟兔子似的:"老十,當年六弟..."
    "五哥,"我截住他的話頭,順手給他整了整歪了的玉帶,"聽說西街新開了家羊肉館子,改天弟弟做東。"他喉結上下滾了三滾,到底沒敢把話說完。這年我二十一,鬢角還沾著雨水泥點子,已經摸清了朝堂上的規矩——話要說七分,事要做絕。
    要說治國理政,三哥確實比我強。他能在四個雞蛋上跳舞,讓南平國在周、楚、蜀、唐之間討生活。可亂世裏最金貴的不是綢緞糧食,是兵權。自打那場兵變後,北營六軍換了我的人,馬廄裏新添的三百匹河西馬,夜裏都得拴在我府上才安心。
    轉年開春,周太祖郭威稱帝的消息傳來。三哥在暖閣裏轉了三圈,突然問我:"老十,咱們是繼續給漢室守孝,還是給新主遞帖子?"我正剝著炒栗子,頭都沒抬:"派兩隊人,一隊往汴梁送賀表,一隊往太原哭先帝。"三哥拍案大笑,笑著笑著突然咳嗽起來,帕子上洇著血絲。
    那是我頭回覺得三哥老了。他夜夜批奏折到三更天,我就守在外間翻兵書。有回他醉醺醺地出來,扯著我袖子說:"當年父王說得對,我們兄弟十個,就屬你最像他..."我扶他回榻上時,摸到他後背的骨頭硌手。
    顯德元年,周世宗要打淮南。聖旨傳到江陵那日,我正在城南校場看新兵操練。傳旨的太監嗓子尖得紮耳朵:"著南平王即刻發兵三千,糧草五萬石..."三哥還沒說話,我把茶盞往案上一頓:"回去稟告陛下,江陵鬧時疫,城門都出不去。"滿朝文武嚇得直哆嗦,三哥卻眯著眼衝我點頭。
    您別當我莽撞,周軍要真拿下淮南,下一個就輪到咱們荊南。果然不出半月,唐主李璟的密使就摸進我府裏,帶著二十車銅錢。我連夜進宮找三哥,他正對著一盤殘棋發呆。"三哥,這錢收不收?收,"他捏著黑子往天元一按,"給汴梁送八車,給太原送五車,剩下的..."我接茬道:"剩下的給將士們裁冬衣。"我倆相視一笑,像極了當年父王教我下棋的光景。
    好日子沒過兩年,家裏又出亂子。五哥保寅不知搭上哪條線,竟說動楚王派兵來"幫南平清君側"。那日我正在江邊釣魚,探子來報時魚竿都沒晃:"來了多少?八百輕騎,走的水路。"我往魚鉤上換了塊新餌:"告訴老韓,帶五百人乘商船去迎,記得多備桐油。"
    後來江麵上漂了三天三夜的黑煙,五哥被押回來時還在嚷嚷:"我是先王血脈!"我蹲下來給他理了理衣領:"五哥,先王最疼我,您知道的。"轉頭吩咐獄卒:"給五爺備間朝陽的牢房,他老寒腿怕潮。"那天夜裏,三哥突然犯心絞痛,太醫說是急火攻心。
    建隆元年,趙匡胤黃袍加身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給三哥喂藥。他哆嗦著抓住藥碗:"這回...這回怎麽應對?"我吹了吹湯藥:"給開封府送二十船柑橘,再給李重進送五船鐵器。"三哥嗆得直咳嗽:"這不是兩頭得罪?"我拿帕子給他擦嘴:"新朝要的是臉麵,李重進要的是刀子,咱們給的就是這兩樣。"
    這話說了不到半年,李重進果然反了。趙匡胤的使臣再來時,我光著腳就迎出城門。那紅臉將軍坐在馬上冷笑:"高樞密好靈通的消息。"我搓著手賠笑:"我們南平小國,全仗著給大宋當看門狗呢。"當晚宴席上,我連幹十八碗酒,吐在趙匡胤親賜的錦袍上。第二天,宋使帶著簽好的盟約走了。
    三哥的病越發重了,開春時連床都下不來。那日他屏退左右,從枕下摸出個雕花木匣:"老十,這個該給你了。"我打開一看,是另外半塊虎符。銅鏽上還沾著血漬,看著像是二十年前那個雨夜沾上的。"當年父王說..."三哥突然劇烈咳嗽,我趕緊扶他起來拍背,卻摸到滿手溫熱的血。
    建隆三年臘月初八,三哥走了。那天江陵城飄著細雪,跟我六歲那年一樣冷。靈堂裏白幡被風吹得嘩嘩響,我跪在棺槨前燒紙錢,聽著身後哥哥們的呼吸聲——輕的是保實,重的是保緒,帶著痰音的是保紳。火盆裏的灰打著旋兒往上飄,我突然想起十九歲那晚蹲在牆角數螞蟻,數到第七十二隻時聽見五哥說"老頭要是傳位給老十..."
    頭七那晚,九哥帶著家將圍了靈堂。我坐在蒲團上沒動彈,看著他的刀尖說:"九哥,你左靴筒裏藏的砒霜,是保紳給的吧?"他臉色煞白,我拍拍手,老韓拎著個人頭滾進來——正是保紳最得力的門客。"靈前見血不吉利,"我起身撣了撣孝衣,"送九哥去巴東守陵吧,那兒風水養人。"
    轉過年來,我正式襲了南平王的爵。登基那天,禮官唱禮時突然刮起妖風,把冕旒都吹歪了。底下跪著的保寅噗嗤笑出聲,我慢慢走下丹墀,親手給他扶正玉冠:"五哥,當年你給我講的《孝經》,弟弟還記得呢。"他膝蓋磕在青磚上的聲響,比禮炮還震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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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問當上王爺有什麽不同?這麽說吧,以前是看人臉色,現在是看人脖子。趙匡胤三天兩頭來信要糧要兵,我回回都讓師爺把信抄三份——一份送蜀中,一份送南唐,原件供在父王靈前。有回在朝堂上,保緒跳著腳罵我敗家,我等他罵夠了才說:"大哥,您昨兒在醉仙樓賒的二百兩銀子,弟弟替您還了?"
    最頭疼的是底下那幫老臣。有天兵部尚書王鄴上書說要整修城牆,我批了三次"不準"。老頭跪在殿前哭先王,我拎著馬鞭帶他上城頭:"王大人仔細瞧瞧,這磚縫裏長的可是黨參?"他老臉漲得通紅——去年工部貪墨的銀子,七成進了他女婿的腰包。
    要說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手筆,還得是開寶元年那出戲。趙匡胤要伐蜀,聖旨上明說要借道荊南。我在朝會上把聖旨往地上一摔:"諸位,咱們是當狗,還是當刺蝟?"滿朝文武還沒醒過神,我已經派快馬給孟昶送信:"宋軍走巴東,糧草走江陵。"轉頭又給趙匡胤上表:"臣願親率三千精兵為先鋒。"
    那年十月,宋軍果然借道江陵。我站在城頭看鐵甲洪流過境,突然問老韓:"記不記得二十一歲那場雨?"老韓隻剩獨眼了,另一隻眼是在平五哥叛亂時丟的:"記得,您當時說"這雨下得好,血衝得幹淨"。"我倆看著城外蜿蜒的火把,像條吞了南天的巨蟒。
    等蜀國滅了的消息傳來,我正跟楚王派來的使臣鬥蛐蛐。黑頭將軍咬斷金翅王的脖子那刻,驛卒衝進來摔了個跟頭。我扔了草杆子大笑:"告訴趙匡胤,我要汴梁城裏最好的蛐蛐罐!"當夜宮裏換了三十根蠟燭,我給父王靈位敬了三杯酒——兩杯橫著澆在地上,一杯自己喝了。
    這些年夜裏總睡不踏實,老覺著床底下有人。有回半夜驚醒,發現真有個小太監縮在腳踏上。我沒喊人,拿玉枕敲他天靈蓋時才想起來,這人是保實送來的。第二天早朝,我特意問保實:"八哥,巴東的橘子甜不甜?"他哆嗦得差點摔了笏板。
    眼瞅著宋軍越來越近,我倒想開了。開寶三年上元節,我在宮裏擺了百桌流水席,讓百姓隨便進來吃。有個老丈喝高了,指著我說:"您跟老王爺一樣,都是屬泥鰍的!"我賞他十兩銀子,轉頭跟老韓說:"記下來,這話得刻我碑上。"
    昨兒趙匡胤又來旨催我入朝,這次我讓禮部回了八個字:"舊疾複發,恐汙天顏。"其實哪有什麽病,就是懶得再裝孫子了。後晌保寅送來個錦盒,裏頭是楚地產的劇毒鶴頂紅。我掂了掂盒子,賞給來送信的丫鬟了。
    靈堂裏的白蠟燭淚淌到青磚縫裏,凝成一條條小冰棱。我摸著三哥棺材上還沒釘死的銅釘,突然聽見身後有衣料窸窣聲。保寅跪著往前蹭了半步:"十弟,該蓋棺了。"我攥著銅釘沒撒手,直到老韓帶著親兵把九哥押進偏殿才鬆勁。釘子尖在掌心戳出血印子,倒比這滿屋子的孝布看著喜慶。
    當上南平王頭個月,我把保實派去守夷陵。臨行前夜他摸進我寢殿,腰帶裏別著把鑲寶石的匕首:"十弟,八哥給你賠個不是。"我靠在榻上吃蜜餞,讓老韓把匕首收進庫房:"八哥,夷陵的柑橘該熟了,記得給我捎兩筐。"他走時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咯吱響,像踩碎誰的骨頭。
    趙匡胤的使臣來得勤,回回都帶著新花樣。有次送來對玉麒麟,說是賀我繼位。我當著使臣麵把玉麒麟摔了,碎玉碴子濺到使臣袍角上:"替我謝過陛下,就說這玉太脆,不如我們荊南的硬石頭。"轉頭讓工匠把碎玉磨成棋子,跟三哥留下的那盤殘局擺在一塊。
    開寶二年春汛來得凶,長江水漫上江堤。我在城頭站了整宿,看百姓抱著門板往高處逃。工部尚書李茂才縮著脖子勸:"王爺,該祭河神了。"我扯過他的烏紗帽扔進江裏:"你他媽給河神當點心吧!"連夜調北營兵去扛沙包,天亮時老韓拎著李茂才的屍首回來——說是失足落水。
    最讓我頭疼的是南唐李煜。那書呆子三天兩頭送酸詩來,有回夾著張美人圖。我在朝會上把畫軸抖開,滿殿老臣臊得直咳嗽。"瞧瞧,"我用畫軸敲保緒的腦袋,"人家知道咱們缺歌舞伎呢。"隔日就派使臣回贈十車《孫子兵法》,特意叮囑要用紅綢子紮書匣。
    八月十五家宴,保寅敬酒時手抖得灑了半杯。我按住他肩膀:"五哥,聽說你新納的妾室會唱《折楊柳》?"他喉結滾了滾,啞著嗓子唱了整宿。散席時我往他懷裏塞了個金酒壺:"五哥的嗓子比當年教我的先生強多了。"後來聽說他回去就啞了,大夫說是急火攻了喉。
    要說我這輩子最險的一關,還得是開寶四年那事。趙匡胤要打南漢,聖旨上明說借糧二十萬石。我蹲在糧倉頂上啃燒餅,看螞蟻在麻袋縫裏鑽來鑽去。"老韓,"我把餅渣子撒下去,"你說這些螞蟻像不像那幫節度使?"老韓獨眼裏閃著光:"王爺,北營的弟兄們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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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朝,我把戶部賬簿摔在龍案上:"諸位大人猜猜,咱們糧倉裏的耗子一年吃多少?"保緒剛要開口,我掰著指頭數:"去年吃空三個倉,今年開春又啃了五個——"話鋒突然一轉,"所以這二十萬石糧,得請諸位大人從自家地窖裏湊。"滿殿靜得能聽見保紳的假牙打顫。
    那夜王府後院跪滿了送糧的官轎,我坐在屋頂上看他們搬箱子。老韓拎著酒壺爬上來:"王爺,宋軍那邊..."我灌了口酒:"讓保寅押糧去,給他配三百老弱殘兵。"酒勁上來時,恍惚看見爹在雲頭上衝我搖頭。
    糧隊出發那天,我在城門口給保寅整了整衣領:"五哥,這趟差辦好了,回來給你修祠堂。"他笑得比哭難看,馬鞍下頭露出半截匕首柄。我轉頭吩咐老韓:"派兩隊輕騎跟著,過洞庭湖就把船鑿了。"後來聽說糧船沉了十八艘,保寅抱著塊木板漂到嶽州,讓漁民當成水鬼打了一頓。
    趙匡胤的斥候來得比我想的快。那紅臉將軍闖進殿時,我正給三哥的牌位擦灰。"高王爺好手段!"他拳頭攥得鎧甲嘩啦響。我慢悠悠插上三炷香:"回去告訴趙匡胤,我高家祖傳敗家,他要不嫌晦氣,我把江陵城燒了給他助興?"將軍摔門走時,我往香爐裏扔了顆南海珍珠——保紳去年進貢的,說是能鎮邪。
    臘月裏接到密報,說保實在夷陵招兵買馬。我批折子批到三更,順手在折子上畫了隻王八。第二天早朝,我當著百官的麵問保實:"八哥,夷陵的柑橘甜不甜?"他撲通跪倒時撞翻了香爐,我伸手去扶,順勢把畫王八的折子塞進他袖袋。散朝後他托病回了封地,聽說連夜燒了半庫房兵器。
    開寶五年生辰那夜,我在荷花池邊喂魚。老韓突然拽我往假山後躲,三支弩箭釘在剛才站的地方。刺客捆上來時,我認出是保緒府上的馬夫。"大哥最近腿腳不好,"我拿魚食逗那漢子,"是你沒伺候好?"刺客咬舌自盡那刻,池子裏的錦鯉突然翻起肚皮——魚食罐裏摻了孔雀膽。
    轉天我拎著食盒去探病,保緒躺在榻上裝咳。我舀了勺粥吹涼:"大哥,這是用刺客骨頭熬的湯,滋陰。"他嗆得滿臉通紅,我拍著他背笑:"慢點喝,後廚還燉著一鍋呢。"臨走時在他枕下塞了把匕首,刀柄上刻著"保勖贈"。聽說他當夜就懸梁了,繩子還是用我賞的黃綾裁的。
    眼瞅著兄弟們一個個折了,我倒覺得寂寞。有回喝醉了,拉著老韓下棋,硬把卒子當車使。老韓獨眼通紅:"王爺,當年先王教棋時..."我掀了棋盤笑罵:"你個老貨,卒子過了河就是車,這道理還要我教?"笑著笑著突然哽住,想起十九歲那年在牆角數的螞蟻,如今還剩幾隻?
    南唐滅亡的消息傳來那日,我在城頭擺了桌酒。李煜那首"春花秋月何時了"順著江風飄過來,我摔了酒杯罵:"酸!真他娘酸!"保紳哆嗦著要給我擦袍子,我揪住他衣領:"二哥,當年你給我下毒那事..."他癱在地上尿了褲子,我鬆開手大笑:"逗你呢!那毒是我下的!"
    趙匡胤的最後一封詔書送到時,我正在給三哥掃墓。黃綾子被雨水打濕,字跡暈成團團墨漬。"...念爾年邁,特許入京榮養..."我拿詔書點了煙,看灰燼飄進香爐。"老韓,"我踢了踢腳邊空酒壇,"你說汴梁的蛐蛐罐,裝得下江陵的土嗎?"
    回宮路上經過城南賭坊,當年抓趙主簿的地方如今改成綢緞莊。我下轎摸了匹紅綢,掌櫃的跪著不敢抬頭。"這顏色喜慶,"我把紅綢扔給老韓,"回頭給我裁件壽衣。"轎子起駕時,聽見掌櫃的跟夥計嘀咕:"這位爺跟老王爺真是一個模子..."我閉著眼笑了,江陵城的風裏都是父王剝的核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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