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南平 貞懿王高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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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咽氣那天是乾佑元年臘月二十三,江陵城飄著細碎的雪渣子。靈堂裏跪著六個兄弟,老二保勖挨我最近,他總在偷瞄我的後腦勺。香爐裏的煙直往上竄,熏得我眼眶發酸。三十斤重的麻衣壓得脖子生疼,可再疼也比不上心裏那個窟窿——老爺子走得實在突然,連句像樣的交代都沒留下。
要說我這輩子前頭二十八年,全是跟著老爺子活的。打從光天元年落生起,就被人架在火上烤。祖父高季興在江陵城跺跺腳,整個荊南都要抖三抖。我爹高從誨是嫡長子,我又是他頭一個兒子,滿月酒那天祖父抱著我在節度使府轉了三圈,胡子紮得我哇哇直哭。
"這小子嗓門亮堂!"祖父拿胡子蹭我臉蛋,"將來要替咱們老高家守江山哩!"
這話說早了。同光三年我才三歲,祖父就病得下不來床。那天我蹲在廊下玩泥巴,聽見屋裏摔茶碗的脆響。二叔扯著嗓子喊"爹",三叔趴在門檻上哭。後來我爹紅著眼出來,把我拎到病榻前。祖父的手跟枯樹枝似的,抓著我的手腕往玉帶鉤上按:"融兒...要跟你爹學..."
祖父咽氣後,我爹接任節度使。那年月中原亂得跟馬蜂窩似的,後唐莊宗剛叫人射死在興教門。我爹成天在書房轉圈,案頭堆著洛陽來的詔書、汴梁來的密信。有天我趴在窗根底下,聽見他跟判官孫光憲說話:"咱們巴掌大的地界,北邊是漢水南邊是長江,東邊淮南西邊蜀道,哪邊刮風都能掀了屋頂。"
這話我記了二十年。七歲開蒙那天,我爹把我拎到祠堂,讓我給祖父牌位磕頭。青磚地冰涼,膝蓋骨硌得生疼。"瞧見沒?"他指著牌位上的朱漆金字,"你祖父從汴梁軍漢混到荊南節度使,靠的就是個"忍"字。往後你每日卯時起,先練兩個時辰騎射,晌午跟孫先生念書,酉時來前廳聽政。"
我抱著比他胳膊還粗的《左傳》直發懵。頭回騎馬摔下來,下巴頦豁了半寸長的口子,血糊了滿脖子。乳母嚇得直抹眼淚,我爹倒背著手說:"扶起來,接著騎。"那天夜裏我趴床上哭,娘親拿藥膏給我抹,輕聲說:"你爹八歲就能開五石弓了。"
要說讀書倒是我的強項。孫先生教《貞觀政要》,說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插嘴問:"要是河裏都是舟,水往哪兒流?"孫老頭愣了半天,轉頭跟我爹說:"大公子有急智。"那天晚膳多了一碟炙羊肉,我爹破天荒給我夾了塊帶脆骨的。
長興三年我十三歲,頭回跟著上朝。站在屏風後頭,瞧見楚王馬希聲的使臣鼻孔朝天:"我家大王說了,借道伐淮南,事成之後分你們三座城。"我爹端著茶盞吹沫子,突然扭頭問我:"融兒,你說這買賣劃算不?"
滿屋子人都盯著我。手心汗津津的,攥得玉佩穗子直打顫。"回父親,楚軍過境如同蝗蟲過田。今日借道容易,來日請神難送。"話說完才覺著後槽牙發酸。我爹突然哈哈大笑,轉頭對使臣說:"童言無忌,貴使莫怪。"
那晚書房燭火亮到三更。我跪在案前抄《孫子兵法》,我爹拿鎮紙敲我腦門:"晌午那話跟誰學的?上個月孫先生講漢高祖偽遊雲夢..."我話沒說完,腦門又挨了一下:"機靈勁要用對地方!馬家小子比你大十歲,已經在長沙殺兄囚父了!"
這話說得我後脖頸發涼。後來才懂,我爹那幾年跟走鋼絲似的,北邊剛給後唐進貢完銅錢三萬貫,轉頭又給契丹送貂皮五百張。天成四年春,洛陽來的欽差要吃洞庭銀魚,我爹連夜派人跑八百裏去君山捕魚。我在渡口看著驛馬濺起的泥點子,突然覺得當節度使的兒子真沒意思。
十五歲那年,我跟著孫先生學《資治通鑒》。讀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老頭捋著白胡子說:"公子可知這話用在當下,該當何解?"我盯著窗外練箭的二弟保勖,他正一箭射穿柳葉。"咱們高家既沒德也沒力,隻能恃"巧"。"孫先生嗆了口茶,第二天這話就傳到我爹耳朵裏。
當天夜裏我被罰跪祠堂。蒲團下墊著碎石子,我爹拎著馬鞭轉圈:"能耐了啊?跟先生耍嘴皮子?孩兒不敢,隻是...隻是覺得祖父和父親這些年..."話沒說完鞭子就抽在供桌上,香灰撲簌簌往下掉。"覺得我們爺倆左右逢源沒骨氣?"我爹眼珠子通紅,"你當江陵城是長安洛陽?咱們夾在四大十國中間,錯半步就是滅族!"
那是我頭回見他失態。後來他蹲下來跟我平視,聲音啞得厲害:"融兒,你要記住,咱們高家不是不想硬氣,是沒資格硬氣。你祖父當年給朱溫牽過馬,我給李嗣源磕過頭,不丟人。"
這話像根魚刺卡在嗓子眼。開運二年契丹打過來,我爹帶著我們兄弟幾個上城牆。北風刮得旌旗獵獵響,耶律德光的騎兵黑壓壓一片。十九歲的我攥著劍柄,指節發白。"怕了?"我爹突然問。我梗著脖子搖頭,他嗤笑一聲:"怕就對了。傳令,開城門,獻牛羊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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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契丹人狼吞虎咽,我忽然明白祖父臨終前說的"忍"字怎麽寫。那天晚上我在營帳外站崗,聽見耶律德光的大嗓門:"高節度使,你這兒子眼神不善啊。"我爹的笑聲傳來:"犬子沒見過世麵,讓大王見笑了。"
後漢乾佑元年,我二十八歲。我爹的風眩症犯得越來越勤,總把我叫到榻前念叨:"北邊郭威要反,南邊劉晟嗜殺,西蜀孟昶不成器..."臘月裏那場雪落下來時,他正說到"切記不可稱帝",突然一口血噴在貂裘上。
靈堂裏白幡被風吹得嘩嘩響。老二保勖湊過來扶我,手指頭掐得我胳膊生疼:"哥,節哀。"我盯著棺槨前的長明燈,突然想起十四歲那年,我爹教我玩雙陸棋。他執黑子圍殺我的白子,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當老大最吃虧,什麽都要讓著弟弟們。"
如今這盤棋終於輪到我執子了。
守靈第七日寅時,孫光憲把我拽進西廂房。老頭眼睛熬得跟爛桃似的,從袖子裏抖出封信:"楚王馬希廣的密信,說要借江陵水軍打朗州。"我對著油燈把信紙燒了,火苗躥起來映得人臉發青:"孫叔,您說這信怎麽偏偏今兒到?"老頭撚著胡子不說話,外頭突然傳來碗碟摔碎的脆響。
我撩簾子出去,正撞見老三保紳揪著老五保寅的領子。保寅手裏攥著半塊胡麻餅,嘴角還沾著芝麻粒。"爹才走七天,你就敢偷吃葷腥?"保紳嗓門大得能掀房梁。我走過去掰開他倆的手,保寅的眼淚啪嗒掉在我手背上:"大哥,我餓..."
靈堂裏六個兄弟,倒有五個在守孝期間胖了。就老五實心眼,真按規矩頓頓喝粥。我解下玉佩扔給管家:"去樊記買二十斤牢丸湯圓),要芝麻餡的。"轉身對著兄弟們說:"從今往後,咱們家不興餓死人。"
這話說了不到半個月,老二保勖就給我上眼藥。那日議政堂裏坐著楚、蜀、南唐三家使臣,個個吵著要借道。保勖突然從屏風後頭轉出來,捧著本《水經注》說:"大哥,漢水改道的事兒該議議了。"我後槽牙咬得發酸——這話頭分明是衝著南唐使臣去的,誰不知道他們惦記漢水漕運?
夜裏我把保勖堵在馬廄,他正拿刷子給那匹玉花驄順毛。"二哥好興致。"我摸著馬脖子,感覺皮下血管突突直跳。保勖笑得見牙不見眼:"大哥如今是節度使了,弟弟給您分憂嘛。"我抓起把草料撒進槽裏:"聽說你上個月收了蜀地三車蜀錦?"玉花驄突然打了個響鼻,保勖手裏的刷子"當啷"掉地上。
乾佑二年開春,我帶著保勖去江陵碼頭視察戰船。江水泛著桃花汛,保勖盯著艨艟艦上的拍杆直咽口水。"二哥喜歡這個?"我拍拍他肩膀,"明日就調你去水軍當監軍。"保勖臉色煞白——誰不知道水軍都督是我乳母的兒子,出了名的活閻王。
這招挺管用。保勖在水軍營吃了半個月魚腥,回來就染了風寒。我去探病時,他擁著被子咳得滿臉通紅:"大哥...我想去荊門療養..."我吹著藥碗裏的熱氣:"荊門有溫泉,確實養人。正好幫哥哥盯著北邊動靜。"
支走保勖那天,孫光憲在城門口塞給我張紙條。上頭畫著五個圓圈,三個塗黑兩個留白。我順手把紙條扔進護城河——老三老四最近跟南唐商人走得近,老五整天泡在書齋裏,就剩個老六保緒剛滿十歲。
六月裏熱得柏油路化,楚王馬希萼突然帶著五萬人馬來"借道"。我在城樓上看著楚軍盔甲反光,像滿地碎銀子紮眼。"開城門,備酒肉。"我說完這話,保紳直接蹦起來:"大哥你瘋了?這擺明是來搶地盤的!"我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的箭疤:"三年前爹怎麽對付耶律德光的?"
三百頭肥豬趕出城時,楚軍陣腳果然亂了。馬希萼在帳中啃著蹄髈冷笑:"高節度使倒是懂事。"我敬酒的手穩得很:"家父常說,楚南兵馬雄壯..."話沒說完,帳外突然傳來馬嘶人喊。親兵衝進來報信:"大公子!咱們水軍把楚軍糧船扣了!"
後來才知道是保勖從荊門連夜趕回,帶著二十條走舸截了楚軍後路。馬希萼摔了酒碗要殺人,我拔出佩劍往案上一插:"楚王要戰,我荊南男兒奉陪!"帳外適時響起戰鼓聲——孫光憲這老狐狸,早讓三千弩手埋伏在蘆葦蕩裏。
這場戲唱到月上中天。楚軍退兵時,保勖押著兩百艘糧船回來,船頭還插著楚軍帥旗。我在碼頭捶他胸口:"能耐了啊?"他齜牙咧嘴地笑:"大哥教得好,要打就打七寸。"
廣順元年郭威稱帝,我派保勖去汴梁朝賀。這小子回來時滿臉紅光:"新皇帝賞了咱家丹書鐵券!"我翻開禮單卻皺起眉頭——後周要咱們每年多納三萬石糧。"二哥覺得這買賣劃算?"保勖摸著鐵券上的鎏金紋:"總比挨打強。"我讓庫房連夜熔了鐵券鑄成犁頭,第二天全分給農戶了。
保勖氣得三天沒跟我說話。第四天夜裏他踹開書房門,眼睛跟狼似的發綠:"大哥這是打郭威的臉!"我指著案頭輿圖:"你當郭威是石敬瑭?人家正要立威,咱們送犁頭比送鐵券實在。"後來秋稅收上來,果然比往年多出兩成。孫光憲說這是"以退為進",我倒覺得是莊稼漢實在——用了新犁頭的地,畝產多了半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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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德元年周世宗要打淮南,聖旨來得急如星火。我在書房轉了三圈,突然問保勖:"你說咱們該出多少兵?"他正在啃羊腿,油手往輿圖上一指:"出個屁!讓老趙家跟李璟狗咬狗。"我笑著搖頭,第二天卻點了八千精兵交給保勖:"你去幫王樸將軍押糧草。"
保勖在壽州城下被流矢擦破頭皮,回來時帶著周世宗親賜的金瘡藥。我給他換藥時手直抖:"出息了,敢跟陛下討賞。"他疼得齜牙咧嘴:"大哥不是要我學"以退為進"麽?"後來周軍班師,荊南免了三年歲貢——這買賣倒比截糧船劃算。
家裏也不消停。夫人張氏總嫌老五保寅吃閑飯,攛掇我打發他去管鹽務。我說鹽鐵是命脈,她摔了妝奩吼:"那也不能白養個書呆子!"後來保寅自己來找我,抱著《齊民要術》說要改良橘樹嫁接。如今江陵蜜橘能賣到汴梁,倒是他頭功。
最頭疼是老六保緒。這小子十歲就敢偷我的佩劍,十四歲帶著家丁剿匪,十七歲跟吳越商人賭錢輸了三百貫。有回我罰他跪祠堂,他梗著脖子頂嘴:"大哥像我這歲數,早跟著爹上陣殺敵了!"我抄起家法要打,突然想起當年祖父棺材前跪麻的膝蓋,最後家法砸在供桌上,跟當年我爹摔鞭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保勖有回喝醉了說:"大哥,你這輩子淨給弟弟們擦屁股了。"我把他按在荷花池裏醒酒,心裏卻跟明鏡似的——老爺子走得急,沒給我留退路,隻能把這盤棋下到底。
顯德六年冬月,我在城頭看汴梁來的驛馬踏雪而來,馬蹄鐵在青石板上敲出火星子。周世宗駕崩的消息傳進耳朵時,掌心攥著的暖爐突然不熱了。保勖扯開詔書掃兩眼,鼻子裏哼出聲:"七歲娃娃當皇帝?郭家氣數盡了。"
這話說得太早。轉過年來正月初三,我正在祠堂給祖宗上香,老五保寅提著袍子衝進來,後頭跟著的管家舌頭都打了結:"趙、趙點檢在陳橋..."話沒說完我就明白了,供桌上的蠟燭"啪"地爆了個燈花。
保勖來得最快,大氅上還沾著雪粒子:"大哥,咱們給新朝送什麽賀禮?"我盯著祖父牌位上剝落的金漆,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雪天。"把去年攢的蜜橘裝二十船,你親自押送。"保勖眼珠子瞪得溜圓:"就送橘子?"我撿起香爐裏半截殘香:"趙匡胤不是郭威,送橘子比送金子強。"
這話應驗得比想的快。三月裏趙官家賜下金腰帶,隨行的翰林學士說話帶鉤子:"陛下說荊南橘子甜,想常吃。"我當場讓保寅把橘園擴了三百畝,保勖在底下踹我椅子腿——那橘園原是他準備養歌姬的地界。
建隆元年的夏天特別燥,我在書房批公文,汗珠子把宣紙都洇透了。保緒突然闖進來,十七歲的小子躥得比竹竿還高,手裏攥著把鑲寶石的匕首。"大哥你看!這是吳越錢家送的..."我抓起硯台就砸,墨汁濺了他滿臉:"跟你說過多少回,別收東南的東西!"
夜裏保勖來勸架,拎著壺冰鎮梅子湯:"跟孩子置什麽氣?"我扯開衣襟給他看肋下的疤:"你十四歲那年,楚王送你的匕首呢?"保勖不說話了,半晌悶出一句:"後來不是熔成犁頭了麽。"
八月十五祭月,六兄弟難得湊齊。保紳帶著北邊的風塵,保寅袖口沾著橘樹漿,保緒臉上還留著墨漬。分月餅時老五突然說了句:"大哥的白頭發比月餅餡還多。"一屋子人笑得東倒西歪,笑著笑著都紅了眼眶。
重陽節前夜,我在校場看保緒練兵。這小子如今能把陌刀舞得水潑不進,就是下盤還不穩。"腰沉三分,腳抓地。"我剛開口,突然天旋地轉,喉嚨裏泛上腥甜。最後聽見的是保緒變了調的喊聲,還有陌刀砸在地上的悶響。
再睜眼時床邊圍滿了人。孫光憲的胡子打著顫:"主公這是累出來的心疾,得靜養。"我瞅著保勖發青的眼圈,突然笑出聲:"靜養?趙官家能讓咱們靜?"說完這話胸口像壓了塊磨盤,咳得停不下來。
臘月裏汴梁又來使臣,這次要借道伐湖南。我裹著貂裘靠在榻上,聽保勖跟人打機鋒:"江陵水道冰封,怕耽誤陛下大事..."使臣突然掏出個錦盒:"陛下聽說高節度使病了,特賜高麗參五斤。"我盯著盒蓋上龍紋,指甲掐進掌心:"回去稟告陛下,荊南願出糧草三萬石。"
人一走保勖就炸了:"咱們庫房都見底了!"我讓他扶我到窗前,指著院裏光禿禿的橘樹:"保寅上個月說,今年根肥下得足。等開了春..."話沒說完又是一陣急喘,這次咳出了血沫子。
年關夜下了場薄雪,我把保勖叫到祠堂。燭火跳得人心慌,他跪在墊子上總挪膝蓋。"還記恨我熔了你的鐵券?"我伸手摸他後腦勺,小時候他被馬蜂蜇了包我就這麽哄。保勖突然抱住我胳膊,三十好幾的人哭得抽抽:"大哥,咱們不治病了行不行?我找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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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我掐他虎口,"開春趙官家必來討好處,你預備三樣:蜜橘二十船,保緒的陌刀營,還有..."胸口猛地一抽,緩了好半晌才接上,"把我那副山文甲擦亮,到時候擺在校場顯眼處。"
上元節那日精神頭突然好了,能喝下半碗粳米粥。保緒給我演陌刀陣,刀光雪亮得晃眼。我指著東南角:"那兒缺個刀盾手補位。"說完自己都愣住——這招式還是爹當年教我的。
正月廿三清晨,我讓管家把六個兄弟的胎發瓶都搬來。黃楊木盒子裏擺著六個瓷瓶,保勖的瓶口還缺個角,那是他七歲上樹掏鳥窩摔的。陽光從窗欞格裏漏進來,照得瓷瓶上的釉色忽明忽暗。
保勖進來時我正攥著他的胎發瓶,他撲通跪在踏腳上:"大哥,太醫說..."我擺手打斷他:"當年截楚軍糧船的水軍花名冊,在書房左數第三格暗櫃。"他眼淚砸在青磚上暈成深色:"說這些幹什麽..."
"趙官家比郭威狠,但講理。"我拽著他胳膊往上提,"你性子急,遇事多問保寅。保緒莽撞,給他娶個厲害媳婦..."話沒說完就瞧見保勖袖口有道裂口,想給他捋平,手抬到半空突然灌了鉛似的。
最後的力氣都用在扯玉佩上——羊脂玉雕的貔貅,還是爹當年給的。保勖接過去時,我恍惚看見三十年前靈堂裏那個偷瞄我的少年。外頭突然起了風,刮得窗紙嘩啦響,像是誰在撕黃曆。
喉頭湧上的血有點甜,像保寅種的蜜橘。我想說把甲擦亮些,想交代別餓著老五,想提醒保勖小心南唐的茶商...可最後吐出來的隻有半口氣,輕得吹不動帳幔上的流蘇。
後事怎麽料理的我不知道,隻恍惚聽見保緒在吼太醫,保寅的啜泣聲忽遠忽近。保勖的手死死攥著我腕子,攥得人生疼,可這點疼突然也淡了。最後念著的是那年江陵城的雪,老爺子棺木上的霜花,還有六個胎發瓶擺成一排的樣——原來人生到頭,最惦記的不過是骨血挨著骨血的暖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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