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太宗 趙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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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活在我哥的影子裏。可你猜怎麽著?到頭來還是得從他那說起。建隆元年正月初三那夜,我蹲在陳橋驛的破磚牆根底下,聽著屋裏頭我哥跟趙普他們摔酒杯的動靜,手裏攥著的黃袍都被冷汗浸透了。那年我二十一,鬢角還光溜得很,哪想得到二十年後這袍子會裹在自己身上。
    我出生那年是後晉天福四年,家裏正跟著石敬瑭打仗。爹在軍營裏抱著我轉了三圈,說這小子哭聲比戰鼓還響,將來準是個帶兵的料。這話說早了——後來我哥真成了開國皇帝,我倒成了個整天替人收拾爛攤子的。記得六歲那年跟著娘逃難,夜裏過河差點淹死,我哥把我扛在肩上,冰碴子割得他小腿全是血口子。那會兒我就想,什麽時候我也能替他擋刀子?
    十二歲在洛陽老宅那會兒,娘常拿棍子抽我背《孫子兵法》。有次我偷跑去賭坊,回來撞見娘舉著蠟燭跪在祖宗牌位前哭:"趙家要是再出個混世魔王,這天下誰來守?"那晚我跪到雞叫,膝蓋腫得跟蒸餅似的。自打那以後,我見著兵書就跟餓鬼見著肉似的,我哥倒好,成天跟禁軍那幫糙漢子摔跤賭錢。
    顯德三年跟著世宗皇帝打契丹,我十七,我哥二十八。夜裏紮營時他教我認星鬥:"看見北鬥沒?鬥柄指東天下春。"結果第二天他帶人衝進遼軍大營,血點子濺到我臉上還是燙的。那是我頭回殺人,刀砍進骨頭縫裏震得虎口發麻。回營路上我哥拍我後腦勺:"老二,刀要斜著劈才省勁。"這話我現在教孫子們還管用。
    陳橋驛那晚的事,史官們寫得跟唱戲似的。其實哪有什麽天降祥瑞?我帶著親兵把驛站圍了三層,跟石守信他們在馬棚裏對過暗號。趙普那老狐狸湊過來說:"二公子,該給將士們吃定心丸了。"我踹開我哥房門時,他醉得正抱著柱子說胡話。黃袍往他身上裹的時候,他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光義你他娘的要害死我?"我咬著後槽牙回他:"哥,這衣裳你不穿,明天咱全家腦袋都得掛在城門上。"
    開寶九年十月二十那夜,宮裏來人說皇上召我喝酒。我進寢殿時聞見股怪味,像是檀香混著血腥氣。我哥躺在榻上,燭火照得他半邊臉發青。他拽著我袖子說:"當年陳橋驛..."話沒說完突然瞪著眼抽搐,我撲過去扶他,後腦勺磕在龍紋柱上嗡嗡響。等太醫趕到時,他身子都涼了。這事我跟誰都沒細說,後來野史裏編排的"燭影斧聲",純屬扯淡。
    說到金匱之盟,娘臨終前確實拉著我們兄弟在床前立誓。那會我二十五,跪在青磚地上硌得膝蓋生疼。娘說:"匡胤之後得傳位給光義,這是咱趙家的保命符。"我哥當場紅了眼圈,我卻盯著娘枕邊那個鎏金匣子——後來打開看,裏頭就半塊玉佩,還是我小時候摔碎的。老太後的心思,比汴河底下的淤泥還深。
    當開封府尹那十五年,我算是把人情冷暖嚐了個遍。有回審個盜馬賊,那潑皮當堂嚷嚷:"誰不知道你趙二爺就是個看倉庫的?"我讓衙役把他捆在衙門前的石獅子上,寒冬臘月澆了十八桶井水。第二天全汴京的混混見我都繞道走。這事讓我明白個理兒:在權力場上,心軟比刀鈍更致命。
    最憋屈的是征北漢那回。我帶著五萬大軍圍了太原城,眼瞅著要破城,我哥八百裏加急讓我撤軍。回京路上我闖進樞密院摔了虎符:"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話是放屁嗎?"後來才知道是趙普那老東西攛掇的,說我擁兵自重。打那以後我養了三百死士,專門盯著宰相府的動靜。
    說到兒女情長,我這輩子最對不住李氏。她十六歲嫁給我,洞房那晚我還在批開封府的卷宗。後來她難產走了,留了個丫頭。下葬那天下著凍雨,我抱著閨女在墳前站到半夜,跟我哥討來的南海珍珠撒了一地。打那以後我見著穿綠裙子的就心口疼——李氏最愛穿蔥綠衫子,繡著杏花的。
    我哥晚年越發多疑,有次宴會上突然問我:"聽說你府裏養了個契丹巫師?"我當場掀了桌子,十幾個碗碟摔得稀碎:"我要有異心,當年陳橋驛就該自己披黃袍!"後來還是皇後拉著我袖子勸,說皇上最近夢見柴家後人複國了。那晚我在禦花園假山後頭吐得昏天黑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娘說的話:"你們兄弟要生分了,趙家就完了。"
    最後說回繼位那天。我穿著十二章紋袞服,玉帶勒得喘不過氣。禮官唱到"嗣皇帝臣炅"時,我瞄見底下趙普嘴角抽了抽。這老狐狸怕是想起當年陳橋驛,我往他手裏塞銀錠子的情景了。祭天那日狂風大作,香灰迷了眼,恍惚看見我哥站在雲裏頭冷笑。我攥著傳國璽咬牙發狠:這江山我定要做得比你漂亮。
    當皇帝這事兒,真他娘的比守開封府累多了。頭天坐進崇政殿,龍椅上的雕花硌得屁股生疼。底下跪著的文武大臣,半數是當年跟著我哥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捏著玉圭的手指頭直發顫——這幫人看我的眼神,跟看開封府衙門口的石獅子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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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三個月我天天做噩夢。有回半夜驚坐起來,抓著守夜太監的領子喊:"快去陳橋驛!"等清醒過來,後背的冷汗把寢衣浸得透濕。我知道得幹票大的,比當年黃袍加身還大的事,才能讓這群老狐狸服氣。機會來得快,北漢那個劉繼元,正月裏竟敢扣了我派去的使臣。
    太平興國四年二月初八,我站在講武台上看禁軍操練。雪花混著沙粒子往臉上撲,底下二十萬大軍黑壓壓跪成一片。我舉著酒碗的手穩得很:"這回不拿下太原城,老子跟你們姓劉!"這話是跟曹彬現學的,那老小子帶兵確實有一套。臨出征前,我把三個兒子叫到跟前:"爹要是回不來,你們就捧著玉璽去洛陽找我哥的兒子德芳。"
    圍太原城那五十六天,我算是把兵法書上的陰招使盡了。挖地道挖到護城河底下,結果遼軍灌水淹死我三百工兵。氣得我親自擂鼓,三天沒下了望台。四月廿三那天,眼瞅著北門要破,突然探子來報遼國援軍離城不到五十裏。我抽出佩劍就要往城下衝,潘美死死抱住我的腰:"陛下!當年陳橋驛您怎麽勸太祖的?"這話像盆冰水澆下來,我咬著後槽牙下令撤圍。
    夜裏在軍帳灌了兩壇烈酒,我提著劍把地圖砍成碎片。曹彬掀簾子進來,看見滿地狼藉也不說話,掏出個油紙包擱在案上——是開封樊樓的炙羊肉。我嚼著肉突然笑出聲:"老曹,當年我哥打南唐,你也這麽哄他的?"那晚我們對著太原城防圖琢磨到雞叫,最後定下個毒計:在汾河上遊築壩。
    五月初八那場大水,把太原西城牆衝塌三十丈。我騎著烏雲踏雪衝進城裏,馬蹄子底下全是浮屍。劉繼元跪在宮門前那會兒,我刀尖抵著他喉嚨問:"聽說你前日還說要拿我頭蓋骨當酒碗?"這慫包尿了一地,反倒讓我沒了殺人的興致。後來在慶功宴上喝高了,我摟著潘美的肩膀說:"看見沒?這天下除了我哥,也就我能收拾!"
    得意勁兒沒撐過半年。九月打幽州,高粱河那仗真是把臉丟盡了。我帶著輕騎冒進,結果被遼軍包了餃子。耶律休哥那龜孫子一箭射穿我大腿,要不是楊業帶著楊家軍死扛,老子就得交代在蘆葦蕩裏。連夜逃回涿州時,我趴在馬背上疼得直抽冷氣,還得扯著嗓子喊:"朕這是誘敵深入!"後來在行宮養傷,每天讓太醫拿燒紅的烙鐵燙傷口,愣是沒讓消息傳回汴京。
    回朝那天,趙普那老東西帶頭在宣德門迎駕。我拄著拐杖下輦,他湊過來要扶,我反手就把拐杖砸他腳麵上:"聽說朕親征這些日子,相爺家的門檻都被踏破了?"這招殺雞儆猴管用,第二天朝會上再沒人敢提撤兵的事。倒是曹彬私下勸我:"北伐這事得緩著來,您這腿..."我當場掀了茶案:"再提這茬,朕讓你去守皇陵!"
    雍熙三年二伐遼國,我是憋著口惡氣去的。出發前把三個兒子叫到太廟,當著祖宗牌位立遺囑:"要是這回再敗,你們就把我埋在北邙山腳下麵朝幽州。"結果曹彬在岐溝關栽了大跟頭,十萬精銳讓人當餃子煮了。接到戰報那晚,我把寢宮砸了個稀巴爛,最後抱著我哥的牌位哭出聲:"你倒是逍遙了,留給我個爛攤子!"
    最讓我寒心的是趙廷美那事。親弟弟啊,居然跟盧多遜勾結要謀反。那天在延和殿審他,我摔了七八個硯台:"當年娘咽氣前怎麽說的?兄弟同心!"廷美梗著脖子頂回來:"二哥現在眼裏還有兄弟?"這話戳得我心窩子疼,最後判他流放房州時,我在屏風後頭吐了血。後來聽說他病死在路上,我偷偷讓太醫往房州送了三車藥材——到底沒救回來。
    兒女債更是糟心。大兒子元佐聽說他叔死了,提著劍要劫天牢。我讓人把他捆到跟前,這小子紅著眼吼:"爹把親兄弟都逼死了,還怕多殺個兒子?"我揚起的巴掌半天沒落下去,最後隻能把他關進南宮。後來聽說他瘋了,大冬天赤腳在院子裏跑,嘴裏喊著"四叔等等我",我站在閣樓上看著,雪粒子把眼睛迷得生疼。
    倒是三小子恒爭氣。端拱元年春獵,他獨個兒射了頭黑熊回來。我摸著熊皮問他:"要是讓你守幽雲十六州,怎麽打?"小子答得利索:"先修二十座糧倉,再娶個契丹媳婦。"我笑得差點打翻酒盞,轉頭就把龍紋匕首賞了他。這崽子像我年輕時候,夠渾也夠機靈。
    晚年越發信命。至道元年正月十五,我在大相國寺抽著根下下簽。主持圓覺法師盯著簽文直搖頭:"陛下此生過不得黃河。"我當場把簽筒砸他光頭上:"老子二十年前就遊過黃河了!"回宮路上卻讓轎夫繞道汴河,盯著混濁的河水發了半天呆。
    最後那場病來得凶。清明祭祖時還能力氣摔禮部的折子,到五月就下不了榻了。最難受的是夜裏,渾身骨頭縫裏像有螞蟻在爬。有天夢見我哥穿著黃袍坐在龍椅上,我衝他喊:"龍椅硌屁股不?"他笑著招招手,我剛要邁步就醒了,手還伸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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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留那天特別清醒,把寇準他們叫到跟前交代後事。說到傳位給恒兒時,趙普那老狐狸又跪著哭諫。我攢足力氣踹他個跟頭:"再廢話,朕讓你去陰曹地府接著當宰相!"等人都退下了,我摸著枕邊那半塊玉佩,突然想起六十年前娘說的話。
    咽氣前聽見更鼓響,像是又回到陳橋驛那個雪夜。我哥在門外喊:"光義!該換崗了!"我應了聲,摸著黑去抓鎧甲,卻抓了個空。
    我這輩子最後十年,活得像個賭輸了的莊家。至道元年開春,禦醫說我是消渴症,我拎著藥罐子砸他腦門:"放屁!老子還能拉開三石弓!"可夜裏起三次溺壺騙不了人,尿出來的東西跟糖水似的黏腳。
    最糟心的是契丹那幫龜孫子。鹹平二年秋獵,耶律隆緒那黃毛小兒竟敢在邊境插旗挑釁。我撐著病體上朝,把樞密院的沙盤掀了個底朝天:"朕當年打幽州的時候,他爹還在吃奶呢!"話沒說完就咳出半口血,染得龍袍前襟猩紅刺眼。那晚我把太子恒叫到榻前,攥著他手腕直發抖:"記著,這輩子要麽死在馬背上,要麽..."話沒說完又昏死過去。
    兒女債還沒還完。元佐那瘋兒子正月十五放火燒宮,說是要給他四叔照亮黃泉路。我光著腳跑到南宮,看他坐在焦梁上傻笑,手裏還攥著半截趙廷美的腰帶。禁軍要拿人,我抬手就抽了帶隊的都統兩耳光:"誰敢動我兒?"後來把元佐圈禁在西京,每月讓太醫送十斤安神散。有次巡幸洛陽,隔著高牆聽見他唱童謠:"陳家橋,黃袍飄..."我扶著宮牆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倒是恒兒爭氣。至道三年春闈,他帶著三十個進士在瓊林苑比箭,三箭都射中百步外的銅錢眼。我癱在肩輿上拍巴掌,轉頭跟呂端說:"這崽子比我強。"老呂頭摸著白胡子笑:"臣記得陛下二十三歲時,一箭射穿過遼軍令旗。"我愣了半天才想起,那旗子現在還收在太廟偏殿的樟木箱裏。
    五月間跟遼國議和,我躺在病榻上聽曹利用念條款。聽到要歲幣三十萬,我抓起藥碗砸他臉上:"老子寧可把這錢扔汴河裏聽響!"夜裏卻偷偷讓太監傳話給寇準:"給錢可以,得寫成"資助"不能叫"納貢""。這招是跟趙普學的,當年澶淵之盟他就這麽糊弄過契丹使臣。
    七月酷暑難耐,我讓人把龍榻搬到水心亭。盯著池子裏的錦鯉看久了,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在陳橋驛,我哥說過這魚烤著比蒸著香。正要吩咐禦膳房,猛地記起他早死了二十年。轉頭問老太監王繼恩:"你說人死了真能投胎嗎?"這老貨撲通跪下:"陛下是真龍轉世,千秋萬代..."我抓起玉枕砸他:"放你娘的屁!"
    八月初九那夜,我忽然能下地了。摸著黑翻出那半塊玉佩,躡手躡腳走到太廟。月光照著我哥的牌位,金漆都剝落了。我盤腿坐在蒲團上,從懷裏掏出樊樓的炙羊肉:"知道你饞這口。"說著自己先咬了大半。三更鼓響時,我扶著供桌站起來:"哥,這江山我守得還行吧?就是腿腳不如你利索..."話沒說完喉頭腥甜,一口血噴在祖宗牌位上。
    最後三日反倒清醒得很。把太子恒和幾個老臣叫到跟前,我指著禦案上的玉璽:"這玩意重得很,得雙手捧著。"寇準那愣頭青又要哭諫,我瞪他一眼:"再掉貓尿,朕讓你去修黃河!"交代完漕運改製的事,我忽然想起什麽,扯著呂端的袖子問:"開封府衙前那對石獅子,還在麽?"
    咽氣前半個時辰,我非要人抬著去宣德門。躺在龍輦上看汴京燈火,滿城星河比天上還亮。有個賣炊餅的漢子在街角吆喝,聲氣像極了陳橋驛那個夥夫。我扯著沙嗓子喊:"賞...賞他..."話沒說完,眼前突然閃過我娘舉著蠟燭的臉,她身後站著穿鎧甲的爹,我哥在門檻上磨刀,李氏抱著穿綠襖的丫頭衝我笑。
    更鼓敲到第四遍時,我攥著半塊玉佩的手突然鬆了。耳邊炸雷似的響起少年時的聲音:"光義!該換崗了!"我應了聲,摸著黑去抓鎧甲,這回真摸著了——冰涼涼沉甸甸的,分明是當年那件沾了陳橋雪的鎖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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