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太祖 趙匡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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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人打小就愛折騰。家裏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哥哥叫趙匡濟,可惜早早就沒了。父親趙弘殷是禁軍將領,成天在外頭打仗,家裏全靠母親杜夫人操持。記得十二歲那年,父親難得回洛陽述職,非要考校我的騎射功夫。我連發三箭都中靶心,他臉上剛露點笑模樣,轉眼看見我寫的字又黑了臉:"武夫家學什麽文人做派!"
    那會兒是後唐長興二年,中原亂得跟一鍋沸水似的。我十五歲上,契丹人又打過來了,父親跟著石敬瑭去守幽州,結果姓石的把燕雲十六州割給了遼人。消息傳回來那天,我氣得把院裏老槐樹砍出半尺深的刀痕。母親說天下總要有人來收拾,可我知道她夜裏偷偷抹眼淚——父親這一去,又是三年沒音訊。
    二十一歲生日剛過,我跟家裏鬧翻了。父親從鳳翔節度使任上回來,非要給我說門親事。"賀家姑娘賢惠,你成了家就在禁軍補個校尉。"他把委任狀拍在桌上,茶盞都震得跳起來。我盯著那張黃麻紙,眼前晃過街市上餓得啃樹皮的流民,城門口新掛的叛軍首級,還有前日醉酒摔死在禦溝裏的王衙內。
    "孩兒要去闖蕩江湖。"這話剛出口,父親抄起馬鞭就抽。我梗著脖子挨了三鞭子,轉身撞開房門。母親追到院門口,往我懷裏塞了個藍布包袱,裏頭除了幹糧,還有她陪嫁的鎏金匕首。那年深秋的月亮特別亮,照得洛陽城青石板路泛著冷光。
    在襄陽城隍廟睡了半個月草垛,錢袋見底時遇上了個耍槍棒的江湖班子。班主姓韓,右臉有道疤,說我這樣的身板不賣藝可惜了。頭回上場是在許州大集,我使了套趙家槍法,銀槍舞得水潑不進。看客們扔銅錢扔得痛快,倒讓我想起父親那句話:"武藝再高,不過是貴人眼中的猴戲。"
    顯德元年正月,我帶著二十來個弟兄投到郭威帳下。那日大雪封山,我們在澶州城外等了兩個時辰才得見這位樞密使。郭大帥披著狐裘從暖帳出來,我單膝跪地時瞥見他靴幫上沾著血漬——後來才知他剛處決了三個克扣軍糧的押糧官。
    跟著郭威打鄴都那仗,我率百人隊突襲叛軍糧草營。記得衝進敵陣時,有個契丹騎兵揮著彎刀劈來,我側身避過,反手用槍杆把他掃下馬。火光照得人臉發燙,混戰中我右臂中了一箭,硬是咬著牙把糧倉點了。郭威當晚升我當都虞候,賞了副鎖子甲。那甲胄沉甸甸壓著肩膀,我忽然想起離家那晚的月亮。
    周太祖郭威駕崩那年,我三十歲整。柴榮即位當天,我在汴梁城頭當值。新皇穿著素服巡城,走到我跟前突然停住:"聽說趙都指揮使擅使齊眉棍?"我心頭一跳,低頭說是家傳的盤龍棍法。他伸手按了按我鎧甲上的雲紋,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鐵甲再厚,也擋不住人心裏的箭。"
    高平之戰那日,北漢兵漫山遍野壓過來。右軍樊愛能那幫慫貨掉頭就跑,周軍陣腳眼看要亂。我扯過掌旗官手裏的黃龍旗,衝著身後吼:"官家在此!退後者斬!"馬匹中箭倒地時,我滾進泥漿裏繼續往前衝。柴榮的白馬從我身邊掠過,他劍尖滴著血,紅袍子被風扯得獵獵響。那一仗打完,我左腿多了道三寸長的疤,官家賜的玉帶卻比傷口還燙人。
    征南唐那幾年,我算是把江淮的地形摸透了。打清流關那夜,暴雨澆得火把都點不著。我帶著五千精兵繞到皇甫暉大營後山,山崖陡得戰馬直打滑。有個小兵失足摔下去,悶響都沒聽見。等我們像壁虎似的爬過峭壁,南唐守軍還在帳裏賭錢呢。破曉時分,我把皇甫暉從被窩裏揪出來時,他中衣上金線繡的蟠龍還在反光。
    最險的是六合之戰。南唐援軍像潮水般湧來,我軍箭矢將盡。我讓士卒把樹枝綁在馬尾上,繞著山丘來回跑。塵土揚得遮天蔽日,敵軍以為伏兵四起,竟然嚇得退兵二十裏。那天傍晚清點傷亡,我盔甲縫裏卡著十七支斷箭。親兵要給我卸甲,我擺擺手說先給傷兵裹創。轉身時聽見有人嘀咕:"趙點檢莫不是鐵打的?"
    這些年常在生死場上打滾,倒琢磨出些門道。軍中拉起了"義社十兄弟",李繼勳、王審琦這些老兄弟,喝酒時拍胸脯說同生共死。官家讓我執掌殿前司那天,石守信喝醉了抱著我哭:"大哥今後就是咱們的天了。"我踹他一腳笑罵,心裏卻跟明鏡似的——這世道,今日的天,保不齊明兒就塌了。
    顯德六年冬天,我在汴梁城頭接到急報時,手裏還攥著半塊胡麻餅。信使的靴子凍得結了冰碴,撲通跪在雪地裏:"官家...官家在滄州嘔血了!"那塊餅突然變得千斤重,碎屑順著指縫簌簌往下掉。等我們晝夜兼程趕到行在,柴榮已經瘦得脫了形,案頭堆著沒批完的奏章,墨跡被咳出的血染得斑斑點點。
    "匡胤啊..."他招手讓我近前,枯瘦的手指劃過輿圖上的幽雲十六州,"這輩子怕是..."話沒說完又咳起來,帕子上那團黑血像極了契丹人的狼頭旗。我跪在龍床前,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聽見自己喉嚨裏擠出的聲音:"陛下定能康複。"這話說得自己都不信——他眼窩深得能盛酒,哪還有當年高平之戰縱馬衝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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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三,官家突然召我單獨覲見。殿裏炭盆燒得太旺,熏得人頭暈。柴榮從枕下摸出塊蟠龍玉佩塞給我,喘得像是破風箱:"七歲宗訓...托付..."我攥著玉佩剛要發誓,他突然瞪圓眼睛抓住我手腕,力氣大得嚇人:"若有人欺他們孤兒寡母..."後麵的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但那眼神我記了半輩子——像頭垂死的豹子,明知利爪將朽,還要作勢撲咬。
    正月初三,宮裏敲了喪鍾。我帶著殿前司弟兄戍衛皇城,看著八歲的柴宗訓被扶上龍椅,那身袞服大得能裝下兩個他。符太後垂簾的手在抖,珠簾嘩啦啦響得像下雨。退朝時範質拉著我袖子說:"國賴長君啊。"我甩開他的手,心裏冷笑——這老狐狸眼珠子轉得比算盤珠還快。
    轉眼到了正月底,北邊傳來契丹犯境的消息。那天我在校場練兵,範質帶著宰相王溥直接闖進來,官袍上沾著泥點子:"請趙點檢即刻領兵出征!"我故意把鐵胎弓拉得吱呀響:"末將聽令便是。"箭離弦時故意偏了三寸,擦著範質襆頭飛過去,嚇得他撲通坐在地上。周圍將士哄笑,我轉身去點兵,嘴角繃得發酸。
    大軍走到陳橋驛那晚,星星亮得邪乎。我在帳中擦劍,趙普挑簾子進來,手裏提著壺濁酒。"點檢可知"黃袍"典故?"他這話說得輕巧,我手一抖,劍刃在拇指拉出道血口。外頭忽然傳來喧嘩,石守信他們舉著火把湧進來,個個眼睛通紅。王審琦把件黃袍往我身上裹時,我聞見布料陳舊的黴味——這玩意兒怕是準備了小半年。
    "你們這是陷我於不義!"我作勢掙紮,心裏卻盤算著時辰。李處耘恰到好處地跪地高呼萬歲,帳外頓時山呼海嘯。有人牽來我的赤兔馬,我摸著馬鬃想起當年澶州投軍的情景——郭威帳前的雪,和今夜一樣白得刺眼。
    殺回汴梁城那日,守將石守信在城頭朝我咧嘴笑——這小子半月前就跟我通過氣。朝會上,範質揪著我衣襟罵"亂臣賊子",我由著他唾沫星子噴到臉上。等他說累了,我從懷裏掏出柴榮給的玉佩:"先帝托孤時,可沒說讓七歲娃娃守國門。"符太後在簾後哭得抽氣,小皇帝倒是鎮定,自己摘下冠冕遞過來。玉璽入手那刻,我忽然想起二十一歲離家時砍的那棵槐樹——不知現在長出新芽沒有。
    建隆元年正月,我在崇元殿登基。龍椅硌得人腰疼,底下跪著的文武百官裏,倒有一半是當年並肩殺敵的兄弟。退朝後獨自走到後苑,對著滿池殘荷發呆。趙普不知從哪冒出來,指著結冰的池麵說:"陛下,該砸冰撈魚了。"我抓起塊石頭砸向冰麵,裂紋瞬間炸開,底下黑沉沉的水湧上來。
    頭等大事是收拾禁軍。那天我在講武殿設宴,石守信他們喝得東倒西歪。我忽然摔了酒杯,二十名甲士嘩啦啦衝進來。王審琦酒醒了大半,哆嗦著要拔劍。"慌什麽?"我笑著扶他坐下,"就是請諸位看場戲。"話音未落,甲士們突然互毆起來,木棍砸在鐵甲上砰砰作響。等最後一人倒地,我指著滿地"屍首"說:"真要取諸位性命,不過頃刻之間。"
    第二天早朝,石守信帶頭遞了辭呈。我挨個扶起這些老兄弟,賞賜的金銀裝了三十車。看著他們出宮時的背影,我摩挲著龍椅扶手想——這位置果然冷得很,連熱氣騰騰的活人都能給凍成泥塑。
    開寶二年秋,李煜派徐鉉來求情。那書生在朝堂上引經據典,說得唾沫橫飛。我等他念完《論語》,從禦案底下掏出把鑲寶石的匕首:"回去問問你家主子,當年在汴梁賭錢輸給我的玩意兒,可還記得?"徐鉉臉色煞白,我才想起來——這匕首原是皇甫暉的,破滁州時被我繳了,轉手送給李煜當生辰禮。如今想來,倒像是冥冥中埋下的鉤子。
    最棘手的是征北漢。那夜在太原城外紮營,我夢見柴榮站在血河裏,手裏拎著顆契丹人頭。驚醒時中軍帳外火光衝天,楊業那老小子搞夜襲,箭雨把帥旗射成了篩子。我光著腳跳上馬背,正撞見曹彬拎著血淋淋的斧頭回來:"陛下,北門破了!"後來太原城是打下來了,但契丹援軍趕到時,我軍糧草已盡。撤兵那日,我在汾河邊站到日頭西斜——對岸就是燕雲十六州,夕陽照得山巒像團凝血。
    這些年睡不安穩,常半夜披衣起來看輿圖。趙普有回撞見,說陛下何苦自擾。我指著蜀道說:"孟昶那小子用七寶溺器,比老子夜壺還講究。"結果王全斌打進成都時,真把那鑲滿珍珠瑪瑙的尿壺給我扛回來了。我賞他二十大板,轉頭把尿壺送去太廟——列祖列宗要是有靈,怕是要罵我敗家。
    倒是錢俶識相,納土歸降那日,我親自到城門迎他。這吳越王抖得跟篩糠似的,我攬著他肩膀往宮裏走,感覺手底下全是骨頭。"怕什麽?"我夾了塊羊肉扔進他碗裏,"聽說你家的西湖醋魚做得地道。"後來他在汴梁活得比我還滋潤,有次喝醉了說:"原以為要喝鴆酒,誰知是喝成了酒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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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寶七年深秋,我在禦花園裏射雁時,箭囊突然斷了係帶。三支雕翎箭滾進枯草叢,鑲著紅寶石的箭鏃在夕陽下泛著血光。趙光義彎腰去撿,我按住他肩膀:"聽說你府上昨日添了個小子?"他手一抖,箭尖差點戳破掌心。這個弟弟啊,自打當上開封府尹,眼睛裏就養了團化不開的霧。
    南唐國主李煜送來乞降書那天,我正在試新製的步人甲。四十斤的鐵葉子壓得肩膀發酸,聽見曹彬在帳外報捷,抬胳膊時鎖子甲嘩啦響成一片。"讓他把李從善先押回來。"我摘下兜鍪,汗水順著下巴滴在牛皮地圖上,洇濕了金陵城的位置。那滴汗漬後來怎麽也擦不掉,像是老天爺故意留的記號。
    最痛快的還是收拾孟昶。那花蕊夫人確實標致,可當她捧著七寶溺器跪在殿前時,我聞見熏香味裏混著尿騷氣。"蜀主平日就用這個解手?"我用劍尖挑起溺器上的珍珠串,珠子劈裏啪啦砸在金磚地上。孟昶癱成爛泥的模樣,倒比當年在太原城頭射箭的北漢兵還沒骨頭。
    倒是吳越王錢弘俶懂事,主動說要納土歸降。我特意讓禦廚準備黃河大鯉魚,他舉著象牙箸不敢下筷。酒過三巡,我忽然問:"聽說錢塘江潮汛時,臨安城門都要用沙袋堵?"他手裏的酒盞晃出個漣漪:"托陛下洪福,近年潮頭矮了三尺。"這話說得漂亮,我當場把佩劍解下來賞他——劍鞘上鑲的南海明珠,比他貢來的東珠還大兩圈。
    夜裏常被噩夢魘住。有時夢見柴榮提著血淋淋的玉佩索命,有時看見父親揮著馬鞭抽我後背。有回驚醒時發現把枕頭抓破了,鵝絨飛得滿床都是。值班的內侍說我在夢裏喊"幽州",這事傳到趙普耳朵裏,第二天他就抱來半人高的邊防圖。
    "陛下真要打燕雲十六州?"趙普的獨眼在燭火下發亮。我摩挲著鎮紙上的契丹狼紋:"當年石敬瑭割出去的地,總得有人收回來。"他忽然笑起來,露出缺了顆的門牙:"隻怕收回來容易,守起來難。"這話戳得我心窩子疼,抓起硯台要砸,想起這是杜太後生前用的鬆煙硯,又輕輕放下了。
    開寶九年三月,我在講武殿摔了跤。其實就蹭破點油皮,太醫令卻嚇得尿了褲子。那幫文臣趁機上書,說什麽"天子不宜親征"。我把折子全扔進火盆,看青煙順著房梁爬:"當年千裏送京娘時,赤腳走山路都沒吭過聲。"
    四月廿三,宮裏桃花開得邪乎。我召光義進宮對飲,特意讓宮人都退到殿外。黃封酒喝了三壇,他脖子漲得通紅。我說起幼時偷騎父親的戰馬,他接話卻提到開封府新修的牢房。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我起身去關窗,聽見身後椅子響動。轉頭時看見他眼裏的血絲,竟和當年陳橋驛那些將士一個模樣。
    當夜就發了高熱。恍惚間看見母親坐在床沿,還穿著離家那天的靛藍布裙。她伸手要摸我額頭,我猛地驚醒,抓了個空。值夜的宮女說我在夢裏喊"娘",這倒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七月暴雨衝垮了汴河堤,我撐著病體去巡視。渾黃的河水卷著門板翻滾,有個老農蹲在潰堤處哭他家的秧苗。我解下大氅給他,回宮就咳了血。趙普連夜進宮,我指著案頭未完成的北伐方略:"怕是要留給後人嘍。"他獨眼裏浮起層水光,轉身時撞翻了鎏金香爐。
    十月十九那晚,月亮長得怪異。我召光義到萬歲殿,把征討北漢的陣圖鋪了滿地。說到太原城防時,他突然冒了句:"晉陽龍氣太盛,打下來也該焚城。"我心頭突地一跳,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郭威帳前的血跡也是這樣刺眼。
    宮漏敲過三更,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我胸口發悶,起身去夠銅錘想敲玉磬喚人。窗外樹影猛地一晃,燭火跟著暗了暗。光義的影子投在牆上,突然暴漲到梁柱那麽高。我想起年輕時在襄陽城隍廟遇見的算命瞎子,他說我命裏有場大火,燒盡前朝孽債。
    最後記得的是斧柄的冰涼。那柄金鑲玉的鎮紙斧,還是當年破南唐時得的戰利品。我想笑,喉嚨裏卻湧上鐵鏽味。光義的臉在燭影裏模糊不清,好像又變回四十年前跟在馬屁股後頭跑的鼻涕娃。
    彌留時聽見更鼓聲,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眼前閃過許多舊麵孔:澶州雪地裏跪拜的郭威,高平戰場上咆哮的柴榮,陳橋驛裹著黃袍發抖的自己。忽然又回到洛陽老宅,母親站在月洞門下招手,那株被砍過的老槐樹亭亭如蓋,新生的枝椏已經探出了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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