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離開蔬菜大棚後，忙完手裏的活兒，老趙走到大棚另一頭，找著老伴。
    就剩這些了，九千塊錢！老趙說。
    他勾起了右手的食指，讓老伴兒看。
    老伴兒正忙著打叉，沒有吱聲。
    老趙說，嗨，我給你說話呢。
    老伴兒這才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走過來說，怎麽？害怕了吧！
    老趙說，錢是人的膽兒，沒了錢就等於沒了膽兒，膽兒小了，遇事兒就害怕？我主要是怕家裏萬一遇到事兒，掏不出錢來怎麽辦？
    老伴兒說，哪怕什麽，大不了一口氣喘不上來，吹燈拔蠟死了吔熊。
    說那些廢話沒有用，老趙說，你上次老講胸口疼，現在感覺怎樣？
    老伴兒說，還是那樣，直起腰來就好些，一彎腰胸口就悠悠嘰嘰疼。說疼吧。它又不是真疼，說不疼吧，靠他娘，它還讓你覺得著。
    你是不是得了冠心病？老趙說，西頭趙領先的媳婦兒就是冠心病，上次讓你問問，你去問了沒有？
    老伴兒說，去問了，根據趙領先媳婦兒的說法，我這不是冠心病。
    什麽樣的症狀才是冠心病？老趙問。
    老伴兒說，趙領先的媳婦兒講，你要是覺得胸口底下有一個疙瘩往上頂你的心口窩子，好像肚子裏吃下的東西一下一下撞你的心口，一陣一陣疼得厲害，疼得額腦子冒虛汗，那就是冠心病，讓我趕緊吃冠心病藥丸子。我說我的腰一直起來，心口就好受一些，就不疼了，一彎腰，連帶得肋巴骨都疼。趙領先的媳婦兒講，那俺倆說的兩叉乎了，冠心病哪裏還管你彎腰還是直腰，躺倒還是站起來，你這不是冠心病，你這八成是岔氣兒了吧。
    趙領先的媳婦兒說得有道理，老趙說，我也覺著你的病症就是岔氣兒。我原來有一次給菜販子往車上裝黃瓜筐子，裝一筐就得彎腰直腰一次，估計裝猛了，肋巴骨和胸口疼得受不了，到鄉裏醫院一瞧，醫生讓我到門外頭院子裏的一塊平板石頭跟前站著，他登到石頭頂上，高高在上，拉著我的兩隻手，猛地往上提，猛地往上提，那般猛提了幾次，然後脫了鞋，用腳丫子踹我的脊梁骨，隻幾下，我就覺得好多了，胸口也不那麽疼了。我要給醫生錢，醫生怎麽也不願意收，講我又沒有吃醫院的藥打醫院的針，不收錢。又講，回家後，要是還感覺肋巴骨那裏疼，就讓家裏誰，照他的做法搞幾下就好了。我問他還要到醫院裏頭來找他嗎？那醫生講，不需要，已經基本上算是給你治好了。回家後，我覺得肋巴骨那裏還有一點兒擰巴，正好振邦過來吃飯，就讓他照醫生的辦法弄了幾下，從那以後再沒有犯岔氣兒。
    老伴兒說，有那麽靈便？
    不信我現在給你治治？老趙說。
    老伴兒說，治治就治治。
    說治就治，老伴兒脫了外套，把一個平時幹活兒累了，用來歇息的小竹椅子拉過來，讓老趙站上去。老趙因為上次治療岔氣有了經驗，上了竹椅子，就動手往上拽老伴兒的兩隻胳膊，可是三拽兩拽沒有拽好老伴兒的病，卻把自己拽得摔到地上去了，腦袋磕在固定蔬菜大棚的鋼管柱子上了。後來老趙分析原因，說一，竹椅子本來就稀裏行歪，跟裝了雞巴彈簧一樣，二是菜地裏的土瓤，站在椅子上的人身子往哪斜，椅子腿就往哪兒陷，加上他在椅子上幫老伴兒拽胳膊用力過猛，身子重心偏移，不摔他摔誰？
    老趙從竹椅子上摔下來，把老伴兒嚇得不輕，撲上去抱住老趙的腦瓜子看了半天，問他怎麽樣？哪裏疼？
    老趙感覺眼睛後麵，腦袋裏麵，像起了風暴，呼呼哧哧亂響，風暴好像還帶起了迷霧，迷霧被風吹出了腦袋，刮到眼睛外麵去了，連累得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老伴兒說話的聲音，好像也被風刮得飄飄悠悠，隱隱約約，也聽不分明，她好似在十裏八裏之外，隔著暴風大雨朝他叫嚷。
    老趙迷迷糊糊，想清醒卻又清醒不過來，過了一會兒，他覺得左邊的腮幫子一陣子一陣子疼，接著右邊的腮幫子也開始一陣子一陣子疼，疼得火燒火燎。他正想費勁兒睜開眼睛，看看怎麽回事兒，誰知道眼皮剛睜開一條縫子，就聽見老伴兒正大喊大叫，讓人快過來，說俺家人不行了，翻白眼了，快來人啊！
    老趙一想睜眼睛，就被老伴兒看見，便伸出大拇指頭在鼻子底下、嘴唇子上麵反手一掐，就把老趙掐得完全清醒過來。雖然有點費勁兒，他還是靠著老伴兒和身後的鋼管子坐了起來，斥責老伴兒說，叫什麽叫？不嫌出醜嗎？我這不好好的來嗎？
    趙振邦的媽媽剛才被老趙嚇得不輕，又跑又跳，兼高聲呼叫，心口疼的病也消失了，等老趙安靜下來，她摸摸這兒，掐掐那兒，轉著圈子大口喘氣，也沒有發現哪裏還不得勁兒，心說，我的病莫非被他爸爸治好了？
    她的病好了是好事兒，卻把老趙摔得不輕，迷糊了好半天。
    趙振邦的媽媽看老趙靠在鋼管柱子上也歇了大半天了，說話正常，眼珠子轉得也趨靈活，一點都不像受傷的樣子，這才放心，讓老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看看身上其他地方摔成毛病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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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趙的思維很清晰，如果腿腳再沒有毛病，基本上就沒問題了。
    老趙起身之前，先動了動胳膊，胳膊活動自如，後又蜷了蜷兩條腿，腿兒更沒有問題，他這才扶著鋼管柱子站起來，說，沒問題！
    老伴兒說，沒事兒更好，你這摔一下，要是不分青皂白把你拉到醫院，沒有幾千塊說不好。
    老趙說，這不跟你的岔氣兒一樣嗎？你要是不聽我的，跑到醫院看，如果碰不上那次幫我看病的醫生，不也得花上幾千塊？現在胸口感覺怎樣？還有那種扯扯拉拉的疼嗎？
    老伴兒閉上眼，刻意感受了一陣之前不舒服且疼痛的地方，說，還別講，你那幾下，雖然不多，還真的把我的病治好了。幸虧沒有去醫院，要不跟你說的一樣，不花不花也得花千把兩千的，這下好了，一分錢不花，就治好了。
    老趙說，以後小小不言的不舒服，不要去醫院，有些病本來沒有事兒，一旦進了醫院，非得給剝層皮不行。
    老伴兒說，想去醫院也去不了，咱們身上沒有錢了。
    老趙說，所以以後咱們且要養好身子，千萬不能有病有殃，一有病有秧咱們就倒黴了。振邦他們打工的錢月月還貸款，哪裏還有餘錢給咱們看病。依我說，咱們以後且不要幹重活、猛活兒，消停著幹。上次我看村子裏，是誰家的孩子來？回來看他們的爹娘，帶回來一個大喇叭，天天晚上招幾個人，在村子裏的小廣場跳舞，我看咱們也去鍛煉鍛煉，鍛煉好了就不會生病，不生病就不用花錢。
    老趙認為老伴兒的主意不錯，欣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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