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兩個哭了一氣，情緒稍穩定。
    孫叫枝給趙起來抹了抹眼睛，說，那怕什麽？不還有你三個弟弟嗎？以後但凡出事兒有了煩難，就找他們，你的腿兒不能動，他們就是你的腿兒，讓他們伺候你一輩子！
    孫叫枝說得理直氣壯，趙起來卻歎口氣說，說得好聽，村裏的趙晨露回娘家來借錢湊買房首付，剛張嘴，話還沒有說完呢，被她嫂罵回去了，說趙晨露哪裏是借錢，分明是來斷絕兄妹關係的！明知她哥嫂為了買房子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還好意思張個逼嘴提借錢！
    我才不讓我弟弟幫忙呢，趙起來有氣無力地說。
    人和人哪能一個樣？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你弟弟和他們不是一類人！孫叫枝反對趙起來的說法。
    就是弟弟願意幫我，他們的媳婦兒也會打攔板！
    趙起來斷言。
    所以說，我和你爸爸沒有了，你還是得找一個依靠，孫叫枝這次讚同趙起來的說法。
    她怕趙起來記起被騙子張有誌騙婚生子的事兒，決定不給趙起來思想的機會，緊接著說，咱們要找就找咱們家門口的，絕不能出嶼石縣，這樣咱們知根知底，龍天老爺也騙不了咱們，等你娘家三個弟弟長起來，在嶼石縣，任誰也不敢欺負你！
    趙起來歎了口氣，說，俺媽，我都是生過兩個小孩的人了，還是個瘸子，誰還要我呢？
    孫叫枝說，起來，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你站起來比媽媽的個子還要高，我一米七的個子，估計你最少得有一米七二三，長的是爸爸的翹鼻子和好看的嘴巴，雖然沒有長媽媽的雙眼皮，但我不認為單眼皮不好，單眼皮怎麽了？雙眼皮還容易藏灰呢，我從小就羨慕那些長單眼皮的人。最重要的是，別的得小兒麻痹症的人，他們基本上身子長，腿兒不長，你跟他們可不一樣，你除了不能站起來，任哪兒都好好的，還有......
    說到這裏，孫叫枝把頭湊到趙起來的耳朵跟前，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你能生小孩，哪個娶了你，他祖上算是積了大德。
    孫叫枝這麽刻意壓低聲音，本來是想把趙起來生過小孩當作利好消息佐證她的優秀條件，不料卻讓她憂傷地想起被“張有誌”欺騙一事。趙起來皺了一下眉頭。
    察言觀色的孫叫枝知道自己話說到關節處，有些口不擇言，急忙打住話頭。
    季節此時正是初秋，孫叫枝從堂屋裏往外看，隻能看見半邊院子，被天上的太陽照得花白一片。
    公公沒有了，院子也沒有人得閑清理，從磚鋪甬道的縫隙冒出來的青草，趁機長了好幾公分。那些青草的葉片子還泛著鵝黃，如果是人的話，這些從磚縫子裏鑽出來的嫩草不就像剛會挪步的小孩一樣嗎？
    孫叫枝看見草，腦子裏就把自己交給娘家媽媽養的三兒想了起來。對那個小孩，孫叫枝印象有些模糊，從送去交給媽媽，攏共加起來她隻去看過三趟。她和趙振邦一直在外省忙於出力掙錢，幾乎沒有時間想他。趙起來出了事兒，她才請假趕回來，但她也不準備去娘家看看那孩子。一是沒有時間，再者，也不能給媽媽一些生活費，去了徒增難堪。
    今年過年的時候，她去娘家看那孩子，媽媽跟她提起過一個陝西的親戚，說十分喜歡那小孩，年後要來看看。當時屋子裏人多嘴雜鬧哄哄一片，媽媽說那話什麽意思，她也沒有詳思。加之妹妹和弟弟他們對自己把孩子一交就不管不顧頗有微詞，她也不好就那小孩展開話題，在娘家一切都是討好似的順應人家的話題。
    現在她忽然把娘家媽媽說的話也記起來了。過年的時候，貿不突然地，媽媽提及那個陝西的親戚幹什麽？那個親戚在西安的未央區自己家的門麵房開有一個五金店，掙多掙少全落在兜裏，聽講日子過得挺快活，隻是沒有子嗣傳代。媽媽說他們家喜歡那小孩，什麽意思？
    這時婆婆咳嗽了兩聲，還有費勁的起身的吭哧聲。
    “哧”，這是婆婆往喉嚨裏噴止喘氣霧劑。
    婆婆隻噴了一下。噴多了，氣霧劑不經用，一瓶一百多塊錢呢。
    聽見婆婆噴藥，孫叫枝想起了雙胞胎。現在那對雙生兒被婆婆帶著睡覺，他們一醒來就調皮得不行，真難為婆婆了。她朝婆婆的臥室裏扭頭看了一眼。臥室裏傳來婆婆弄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孫叫枝回頭看了看趙起來。趙起來手托著下巴頦兒，往屋子外麵看。不知道她聽自己講的話作何想法，隻看見她的好看的單眼皮眼睛虛眯著，額頭上微微起了幾層褶皺。生過孩子的她，成熟的女人味兒越來越多了。
    趙起來一直沒有回應自己的話，孫叫枝起身走到院子裏。院外高高的太陽，沒有像夏天的時候那樣與天空融為一體，照得人看不清它的具體方位，現在呢，雖然按照日曆本子上說的，剛剛進入了秋季沒幾天，但同樣在天上待著的太陽卻能被人準確地找對位置，能看見它像一個邊緣有些模糊的白瓷盤一樣的圓圈子，它的熱力尚在，照在臉上、手上，有些麻麻紮紮。
    孫叫枝自從公公去世後，就從自己家搬到婆婆那裏，和她同住了。一是兩個雙胞胎兒子被婆婆帶在身邊，住在一起，有個急事忙情，能及時處理，二是體力和精神日漸衰弱下去的婆婆，盡管一帶起兩個孫子來滿是精氣神兒，一旦單人獨處，就疲態盡顯，渾身就像散了架一樣，一動也不願意動。
    孫叫枝請了三天假，婆婆可以借機休息一下。
    這時候，噴了氣霧劑的她搬了一個四腳小凳，坐在院子裏的小菜園旁，與小菜園裏的青菜蘿卜言來語去。
    太陽發送熱量的角度南移，小菜園子裏的青蔥、韭菜，尖椒和小茄子，好像束手束腳，長不開似的，有些小家子氣。孫叫枝的婆婆看著她種的蔬菜蔫不塌地沒活氣兒，絲絲拉拉嘟囔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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