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趙起來生小孩坐月子時值仲秋，天氣較涼，李文祥將所有的窗戶都用厚塑料布封得嚴嚴實實。還在廚房裏生了個大煤炭爐燒水，用白鐵皮管子將熱氣破牆傳遞到臥室裏。臥室裏安裝了一副他從鎮上的二手鋪子裏買來的暖氣片。
    煤火爐子一刻不停地燒，熱氣不間斷地傳送。臥室裏溫暖如春。孫叫枝斜靠在床的另一頭，腳耷拉在床沿下，與趙起來說話。
    趙起來的注意力多半放在孩子身上，與孫叫枝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話。說著說著，突然聽不到聲了，抬頭一看，孫叫枝竟然睡著了。她喊了幾聲，並俯下身子，伸長胳膊使勁拍打孫叫枝的身子，這才把孫叫枝弄醒。
    趙起來說，俺媽，你怎搞的？
    孫叫枝在臉上抹了一把，說，我睡著了嗎？
    趙起來說，那可不是睡著了嘛。
    說著從床頭上扯了一張衛生紙過去，說，你看你，睡著了還淌口水，幸虧李文祥不在這裏，叫他看見，豈不是笑話。
    孫叫枝說，我回來之前那幾天工地樓層正澆頂，一忙起來，白天黑夜都不能睡覺，我太累了。
    趙起來說，你原先在嶼石縣幹的時候，不是在工地專門搞垃圾清理嗎？那個活兒輕省，不用這麽累，怎麽到了外麵，你卻幹澆頂的重活兒了呢？
    孫叫枝歎口氣說，沒辦法，我也不想這麽幹，可是你媽媽沒辦法，每月銀行的貸款，跟催命鬼一樣，晚一天都不行，不幹重活兒多掙點錢怎麽辦？還有你兩個弟弟的花銷，你奶奶現在是硬撐著接送你弟弟，也幸虧你兩個弟弟都在一個學校，不然，你奶奶根本不能接送得了。
    趙起來說，我奶奶有病這麽多年了，還能接送俺弟嗎？
    孫叫枝說，那沒辦法，我和你爸爸都必須上班，有一個留在家照顧你弟弟，咱們家的貸款就還不上。你爸說，過了年就不去外麵打工了，他打聽過了，嶼石縣現在到處開發建房子，我們回來幹，兩個人每月工錢加起來除了還貸款，還能餘下不少，基本上夠全家的花用。
    趙起來說，俺小弟上學，你們搬到城裏，俺奶奶原來都是靠吃藥才能喘氣，你讓她去學校去接俺小弟，能行嗎？她還能走動路嗎？
    孫叫枝說，咱們家當初就是買的學區房，學校離咱們家挺近的，不到二裏路，原來在趙油坊的時候，你奶奶在家照顧你兩個小弟，一天噴三回氣霧劑她改為兩回都沒有問題，現在到嶼石縣後，為了接送你小弟，就又恢複一天噴三回了，我聽你爸爸說，有時候，她病情反複也噴四回。
    趙起來說，但凡是藥，用多了都不好。
    孫叫枝看了看趙起來，猶豫了一下，才說，……有時候，氣霧劑不用多也不行，比如接送你小弟，感到憋氣，喘不過來，她就把氣霧劑掏出來往嘴裏噴一次，這樣又好受點，不然的話 ，喘不過氣來，怎麽接送你小弟？我對你爸爸說，咱們不能心疼錢，每個月多買一瓶氣霧劑，能緩解咱媽媽的病情。你爸爸現在每次買藥都多買一兩瓶在家備用。
    趙起來聽了，說，我看你說得怪輕鬆，我怎麽覺得俺奶奶的身體不怎麽好了。
    孫叫枝說，不好又能怎麽樣？你看看農村去城裏上學的人家，哪一家不是老的帶小，中間的去掙錢，一輩子還貸款還到死。我幹活的那個工地上，有一個人，是縣南黃堤口鄉的，跟我們一樣，也是為了讓小孩子上學，貸款在嶼石縣城買了一套房子，剛還了三四年貸款，老婆得了癌症。有一次他請假去參加親戚的婚禮時，半路上出車禍，腰和腿兒都被撞壞，貸款還不上，房子就讓法院拍賣了。房子他們家買的時候，是76萬，法院給他們賣了五十多萬，不足的錢，還是他還。他們家的親戚到縣裏找，看能不能幫他們把那部分虧損，看在他們幾乎要家破人亡的情況下予以減免。縣裏答複說，這就要看銀行了，銀行是個以盈利為目的企業，縣上出麵讓他們依你們家的情況減免部分債務，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都像你們那樣動不動就讓縣上幫著解決這些不合理的要求，不但增大了無效工作量，而且還會引起銀行方麵的不滿，引起他們的抵觸情緒，以後縣裏的各項城市建設工作就不好推進。
    說到這裏，孫叫枝就不再往下說了。大概是物傷其類，那個人家的遭遇將來未必不會發生在她們家。
    最後是怎麽處理的？
    趙起來問。
    她想知道最終的結果是什麽，
    孫叫枝歎口氣說，後來縣裏讓他們去銀行找銀行的領導再做溝通。那家人說，他們已經找過銀行了，銀行不同意。政府的人聞聽此言，好像得著理兒了，拍了一下桌子說，看看，銀行不同意，你讓我們去怎麽說呢？用權力去強迫人家嗎？那不可能！
    那人的親戚很無奈，隻好離開。這時，旁邊辦公桌後麵的一個年輕些的人悄悄跟出來，把他們叫住說，你們別亂找了，讓生病和受傷的人該看病的看病，該養傷的養傷，先別去找這個，求那個，棄交貸款，銀行自然會去找你們，銀行看你們家的情況確實沒有辦法給付剩餘的貸款了，有可能銀行把你們家這筆賬算成壞賬呆賬。那家人的親戚不懂得什麽是壞賬、呆賬，想請問什麽意思，可是那個年輕人很快就轉身離開了。
    趙起來也不懂什麽是銀行的壞賬呆賬，問孫叫枝是什麽意思？孫叫枝說，就是銀行要不回來的賬，比如剛才說的那家人欠銀行的錢，他們拿不出，銀行收不來，起訴到法院也無濟於事，隻好放棄，不問他們要了。都說慈不掌兵，善不為官，我看當官掌權的人裏麵，也不都是心像石頭塊一樣硬的人，那年輕人還算有良心。
    趙起來說，這都算什麽有良心，不直接介入處理，想出這個歪點子，這不是教欠錢的人家耍無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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