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叫枝說，縣裏不知道現在是怎麽了？把學校都建在縣城！人們怎麽說的都有，這個那個的。
    原先我們都在鄉下活得好好的，一直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地過日子，小孩子長到六七歲的時候，始終也都是去鄉裏上學，鄉裏的中學原來每年也都有不少考上大學的孩子，為什麽要把鄉下的幾乎所有中學，小學都撤掉，把孩子們趕到縣城新建的學校去上學？把小孩子都集中起來上課，讓小孩子住校也可以，但是不行，非得買他們指定的學區房，不買指定的學區房，就不讓孩子上學。
    為什麽要這樣做？非得把家長逼得一輩子當牛做馬還房貸，還不起房貸，法院就出麵把你告到法院！下輩子投胎可不願意再投回來當人！
    趙起來笑了一下，說，俺媽，看你說的，你想投哪裏去？我在網上看了許多書，說人死了，隻是你形體的消失，是你有形的身體消失看不見了，但是科學上有一個物質不滅定律，就是說，人的看得見的形體消失不見了，不能說這個真實存在過的人從此永遠沒有了，他的精氣神兒，也可以說是靈魂，形成人眼看不見的物質，還在周圍的空間飄忽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飄飄呼呼幹什麽？等著投胎！投胎就是人的可見的形體消逝後，他她）不可見的靈魂通過載體再轉化成有形的生物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孫叫枝驚異說，你在哪裏學的那麽些聽著都費勁的東西？
    趙起來說，怎麽費勁了？網上講這個的可多了，你不信我信。你剛才說死了後，投胎不願意再回來，我估計你跑也跑不掉！你想想看，你投胎往上投，由地球吸引力把你吸著，你投不上去，往下是地球上的泥土，山石，江河湖海，你是血肉之軀，投也投不進去。往左，往右，更不行，地球是個圓的，往左往右都沒有差別，最終還是得回到嶼石縣。
    孫叫枝說，我靠他娘，那我還托生個人幹什麽？幹脆讓我投胎托生成其他的活物算了！
    趙起來說，俺媽，托生什麽都受罪，托生個狗，有殺狗的，托生個羊，有殺羊的，怎麽弄，都不能擺脫被人吃的可能。
    那就托生個沒有生命的，孫叫枝說。
    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有生命，趙起來說，孫悟空是石頭變的，哪吒也是石頭變的，世界上沒有無生命的東西，你無論想托生個什麽，都免不了受罪！
    孫叫枝說，我托生成風，總沒有什麽東西能讓我受罪了吧？
    趙起來笑著說，別看風呼一陣刮到東，呼一陣刮到西，很自由的樣子，遇到樹，樹抽它，遇到牆，牆撞它，疼得它淒慘地哭叫，其實風停之時，就是風的生命的終止。
    孫叫枝說，我托生成電，總沒有什麽能傷害我了吧。
    趙起來說，俺媽，你別說糊塗話了，陰天的時候霹雷喝閃，那是電在呼救，是電痛苦的嚎叫。
    孫叫枝想了想，說，有了，我托生成泥，托生成土，總可以了吧。
    趙起來說，泥土也有生命，沒有生命它怎麽能讓種子在它身體裏生根發芽呢？你以為當泥土就不受罪了？做成磚窯燒它，做成瓷，爐烤它，孕育生命，草木的根子撕裂它的身體！
    孫叫枝說，我不管那麽許多，泥土不論燒它還是烤它，它都不吭聲，說明泥土即便有生命也感覺不到疼痛，或者說外界對它的摧殘她能經受得住！我就鐵了心，死了以後，如果一定、必須托生的話，我就要托生成泥土。沒必要托生的話，千千萬萬別讓我托生，我不想再在地球上出現，在這個世界活著太累了。
    關於泥土的話題，趙起來一時間無話可講，埋怨媽媽說，俺媽，你今天怎麽了？當著你閨女兒的麵說這麽泄氣的話？
    孫叫枝說，我心裏憋屈。我和你爸爸，一天幹到晚，幹一輩子就是掙錢還銀行的錢，掙的錢一點兒都不屬於自己，這還是自己的身體確保健康，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才能及時還款。不然的話，就像剛才我對你說的我們工地上的那個工友親戚一樣，簡直是走投無路。起來，我都覺著你媽媽活著太累了。
    趙起來看孫叫枝的眼角夾著一兩滴淚珠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便勸她說，俺媽，今天主要是你們工地上工友親戚家的事兒給你帶來的不良情緒，其實，你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我小時候，你和爸爸帶我看病，南裏北裏跑，十幾年來一直都沒有放棄我，當北京的那個專家確定我的病已經無法醫治，一輩子隻能坐輪椅的時候，你和俺爸爸不也沒有這麽泄氣消沉嗎？俺媽你是最棒的，你是我心中的頂天立地的那個人，俺爸爸就沒有你優秀，俺爸在我心目中，始終處於老二的地位！我相信媽媽！
    孫叫枝說，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心肝兒，我和你爸爸願意傾其所有，為你治病，不惜一切代價，現在呢，一切都是被逼無奈，好像被海嘯追攆著到嶼石縣買房，追趕著簽下買房子的合同，一輩子就像蝸牛背著重重的殼子一樣，背著巨大的債務，直到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即使就在那一刻，也不一定能還清被迫壓在我們身上的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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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買房子的貸款，趙起來沉默不語。關於買房子貸款的事情，她早就在考慮了，隻不過因為孩子的牽絆，那事兒始終在半空中懸著，雲一陣霧一陣，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房子什麽時候買，在哪兒買，如何買？這些事兒沒有形成一個確定的必須要弄清楚的問題，它們茫茫然糾結在一起。現在媽媽孫叫枝與她討論托生不托生的事兒，一下子使她糾結了好長時間的幾個問題終於統一起來，成了迫在眉睫的要處理的事情。
    俺媽，趙起來說，有句古話講，物來順應，俗話也講，既來之則安之，現在買房子，又不是光咱們嶼石縣的人爭先恐後，我在網上看新聞，是全中國的人都在買，也不是隻有咱們嶼石縣撤並鄉下的中小學校到城裏去，全國各地都這個樣子。負債買房，也不是咱們一家子這樣，全國人都背債，那沒有辦法，咱們一家人又不能說服做這個決定的人改變想法。和我們有一樣想法的人太多了，他們在網上的論壇裏，提出和我們一樣的問題，有人就出來解釋，說讓人都集中到城市買房子，確實是縣上的主意，但是這樣做的目的，還不是為了老百姓自己？讓居民搬遷，騰出土地，然後賣給開發商，掙來的錢，都用到為縣城建公園，修新路，裝路燈上了，不僅新建了醫院，還新建了許多學校，這都是為了咱們老百姓好呀。還有的人說，現在有的國家聯合其他的不懷好意的國家，想方設法圍攻中國，要想不被它們打敗，中國就得加強國防建設，加強國防建設就得花錢，造導彈，造衛星，這不都得花錢嗎？國家沒有錢怎麽辦？隻有與善於蓋房子的開發商商量，讓開發商買地，拿賣地的錢建設強大的中國，為了這個，咱們還得感謝那些開發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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