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戚縣長說他隻認識省府的秘書長，和聽到洪招才與省城市委書記的親密關係時露出不屑的一笑，再加上他談話中多次讓自己增進與政委李本順的關係，李國慶判斷，戚縣長早已把公安局管理層每個人的背景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因此，他得出結論，戚縣長跟公安局李本順政委的關係，恐怕不一般，甚至極有可能，他和李本順都是省府秘書長的人。
    聽到這裏，孫叫枝說，這麽說來，嶼石縣公安局不就分為兩派了嗎？
    你說得很對，張朝輝說，事實就是這樣，一派是以局長洪招才為首，另一派就是政委李本順帶頭。洪招才是省城市委書記的人，李本順則是省府秘書長的人。
    孫叫枝說，公安局的局長和政委誰的權力大？
    張朝輝說，當然是局長抓全麵，權力大。
    孫叫枝說，一個單位分成兩派，這不就是權力之爭嗎？權力小的想爭大的，將擁有大權的人的寶座推翻，權力大的想守住，把前來奪權的人極力壓製，不讓他得逞。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張朝輝被一股氣頂著似的，話不斷線，平靜又舒暢似地喁喁而語。
    剛才聽你的話，戚縣長明顯和李本順、李國慶是一夥兒的，他們的靠山是省府的秘書長，他們三個抱成團兒跟洪招才使性用氣。
    主要是戚縣長和李本順與洪招才過招，李國慶是個棋子，隻要讓他占點兒便宜，戚縣長和李本順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但是洪招才也不是吃素的，也是見招拆招的高手。現在，你們家的親戚，聞德普，就開始出場了。
    這時候，走廊頂上的照明燈亮了起來，孫叫枝和張朝輝言來語去間，注意力都比較集中，一個想把憋在心裏，一直不敢說的話傾訴出來，一個想從談話裏，把自己想要找的人找出來。
    此時，時候不早了，夜色都漫漶上來。
    他們光顧著說話，都沒有注意，直到燈光亮起，從醫護辦公室走出幾個配藥的護士，他們才停止說話。
    該吃藥了。
    張朝輝說。
    他微抬下巴，看著護士端著的白色托盤。
    說著，他扶著排椅的椅背就要站起來，孫叫枝製止他說，你別動，我去給你倒水。
    配藥的護士就站在排椅跟前，等著孫叫枝送水過來。
    等待期間，護士對張朝輝說，我看見你在外麵坐好長時間了，不累嗎？
    沒事兒，張朝輝說，我在外麵坐著，把想說的話說完，死了也就甘心了。
    他舉著自己搖搖晃晃，好像一陣風都能吹掉的，棒棒糖一樣細頸腦袋。
    這時候，孫叫枝端一杯水走過來。
    看著張朝輝就著水吃了藥，護士這才離開，回辦公室去了。
    孫叫枝把張朝輝喝藥的杯子放在窗沿，還跟剛才一樣，和張朝輝並排坐在排椅上。
    你家的親戚聞德普，我知道他，別看我住在醫院裏，局裏的事兒，我都知道，我跟刑偵大隊的羅運富關係還可以，羅運富原先是交警大隊的副大隊長，被洪招才調到刑偵大隊當副大隊了，我和他是省警校的同學。
    說著話，張朝輝咳嗽了兩聲，腦袋垂下來，停了好大會子都沒有說話，好像之前他與孫叫枝漫長的談話耗盡了他的精力。
    孫叫枝以為他在回憶往事兒，就沒有追問，靜靜地等他自己什麽時候想好了，願意說了，再聽他講。
    過了好大一陣，張朝輝才抬頭說話，語速比之前變得有些慢。
    現在公安局的兩派，洪招才和李本順，都在找聞德普，一個想弄死他，一個想保護他，不讓他死，你知道為什麽嗎？
    張朝輝扭過臉，看著孫叫枝。孫叫枝說，聞德普雖然是俺家的親戚，但隻是個半路親戚，是俺家女婿李文祥的親戚，說實話，還是李文祥的一個遠親，別說我不認識他，就連李文祥也沒怎麽見過，公安局那裏，除了認識你，其他的人我都不認識，我哪裏知道公安局的人為什麽要把他弄死？
    我以為你們是親戚，他的事兒，你們多少了解一些。
    張朝輝確實有點兒累，他的身子往後靠在排椅的靠背上，還用一隻手有意無意地虛撐在椅麵上，兩眼看著前麵不知什麽地方。
    我毀了，之前我都能在板凳上坐很長時間，現在稍微坐一會兒就不得勁兒。
    我們進病房裏去吧，你躺一會去。
    我今天想把話說完。
    躺在床上不也一樣能說嗎？
    人家都說，生了不能醫好的病的人，坐著和躺著，活的時間不一樣長。
    還有這個說法？我倒沒有聽說過，有什麽道理嗎？
    得了絕症的人，坐著的時候，是因為他是有事兒要安排，要安排和交代事兒的心勁提著他的精氣神兒，有精氣神兒撐著他，全身的器官都被他的大腦指揮著不能鬆懈，都在奮力運轉，心髒裏血泵的馬力能開多大就開多大，都在支持他辦好他要辦的事兒。躺在床上就不一樣了，病人一躺倒就完蛋了，躺倒的姿勢就給身體各器官提個醒兒，這人願意死，不想活了，既然這樣，咱們都歇了吧。你看看，你想知道的，我還沒有說完，我哪裏能到床上躺著去？
    正聽到關鍵處，關於聞德普的信息想知道的，張朝輝就要講出來了，孫叫枝就不再敦促他回病房。
    最近一年多來，張朝輝說，李本順和洪招才的矛盾暗中激化，在明麵上，你好我好，兩人都不動聲色，但是私下裏卻已經開始了你死我活的廝殺。聞德普本來就是一個局外人，一直安安分分地管他的檔案材料，平時也不與其他人打交道，這個來取個檔案，那個來送個材料，一接一收，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基本上不與外麵接觸。
    隨著洪招才和李本順兩人暗鬥的深入，他被追隨李本順的刑偵大隊大隊長楊鼎誠，以幫他將輔警身份轉正為正式幹警的承諾，把他從檔案管理室調去執行陷害洪招才的計劃......
    正說著話，張朝輝突然身子一癱，泥鰍一樣從排椅上滑溜下來。
    孫叫枝驚叫一聲，從地上把他抄起來。
    張朝輝昏暈過去，他瘦得隻剩下五六十斤。他的滑落，沒有造成多大的動靜。
    附近病房，和走廊裏來來去去的那麽多人，除了孫叫枝，再沒有一個人對張朝輝的狀況施以援手，甚至連一個圍觀的人都不曾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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