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祥到火葬場上班去了，趙起來暫時還坐不了輪椅，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阻止孫叫枝無果，無奈之下，打電話給李文祥，李文祥也沒有好辦法，隻好又央求老劉，讓他無論如何幫他暫時頂替一時半會兒，自己火速奔回家去，看看嶽母孫叫枝到底怎麽了。
    李文祥趕到家的時候，學校的門衛正好帶著兩個小孩來到單元樓門口。
    學校門衛不認識李文祥，兩個小孩認出了李文祥，把他叫住。
    學校門衛說，你家裏人真是，我給她說，今天是星期天，學校不上課，她偏不聽，扔下孩子就走，這是什麽家長！
    李文祥說不了話，比劃的手勢門衛又看不懂，兩下裏溝通不諧。
    反正兩個小孩見著了他們的家人，就算盡了義務，門衛轉身就走。
    李文祥帶著孩子上了樓，開門一看，發現媳婦兒趙起來趴在床邊的地上哭，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左一右，徒勞無功地想把媽媽架起來送到輪椅上去。
    李文祥急忙把輪椅推到趙起來跟前，並把他抱上去，問她說，你能坐著嗎？
    我試試，趙起來講。
    試了一下，還是往下出溜，腰身一點勁兒都沒有。剛才她讓兩個兒子輔佐著，從床上出溜下來，結果把一個胳膊肘磕破了，血流了不少，一動連骨頭都疼。李文祥把她抱到床上去後，停了一會兒，比劃著問她，胳膊上的骨頭還疼嗎？趙起來斜靠在床頭上，抬了抬胳膊說，好些了。
    看來沒有傷到趙起來的骨頭，李文祥這才放心，遂將剛才在樓下遇見學校門衛，以及門衛所說的話，對趙起來比劃了一遍。
    趙起來聽了沒有反應，眼神空茫地看著門口。
    李文祥扯了一下趙起來的胳膊，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趙起來這才有所反應，問，你拽我幹什麽？李文祥比劃說，我剛才對你說的話，你聽見了嗎？趙起來疑惑地看著李文祥，說沒有聽見，我不知道你剛才說什麽了。
    像這樣的場景，李文祥已經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媳婦兒趙起來腦袋上的傷口雖然已無大礙，但是李文祥結合醫生的判斷，猜想趙起來的腦神經估計已經出了問題，有點兒不大管用了，給她說事兒的時候，她老是記不住，或者說她根本沒有聽的意識。趙起來和別人的交流，偶爾起作用的，隻能很簡短的事兒，比如說吃飯。叫她吃飯，把飯碗端到她跟前，接過碗來，她才知道這是吃飯。這是其一，還有就是跟她兒子有關係的，跟她爸爸媽媽有關係的事兒，她才能跟你有相對長時間的交流，但也不會超過三兩分鍾。一過這個時間長度，她就不知道你說些什麽了。
    趙起來出事兒之前，李文祥有一次推著她到街上去，看見一家名字叫“七秒魚”飯店。趙起來問他知道什麽叫七秒魚嗎？李文祥莫名其妙。趙起來說，七秒魚就是說魚的記憶隻有七秒，魚能把它所經曆的七秒之內的事兒記得清清楚楚，一旦時間超過了七秒，再發生的事兒它就不記得了。
    為了魚的記憶七秒不七秒的事兒，李文祥還和趙起來在大街上有過較長時間的爭論。他們一個啞巴，一個坐輪椅的癱子，一個說話，一個比劃，引來不少人好奇地圍觀。
    李文祥不認可魚隻有七秒，比劃說，魚怎麽可能隻有七秒？難道小魚遇到一件事兒，這件事兒發生的時間有一分鍾，它是記得起前七秒還是後七秒？趙起來說，應該是後七秒吧。李文祥馬上反駁她說，我不信魚的記憶隻有七秒鍾，人和魚是兩個不同的物種，如果說人能測出狗的記憶我還相信，畢竟狗和人能夠友好互動，魚呢，連它生活於其中的世界都跟我們人類是兩種生存環境，人怎麽能夠知道它們的記憶時間？趙起來說，人家可是根據精密儀器給小魚測算出來的。李文祥說，別說精密儀器了，哪些東西都不靠譜，人憑想象造出個所謂的儀器，就能測量出小魚的記憶力，那都是人自己自以為是的東西，反正我不信。都講人是猴子進化來的，我看漫山遍野猴子跑，它們怎的不進化成人？
    那麽現在呢？看著媳婦兒趙起來受傷之後的表現，李文祥忽然把七秒魚想了起來。他懷疑趙起來現在的記憶是不是就像她講的七秒魚一樣，隻有七秒鍾的能力了，當然可能多一些，也可能少一些。
    這時候，被學校門衛送回來的兩個小孩，開始和趙起來的孩子爭看電視。趙起來的兩個兒子自從家裏出了事兒，一直沒有被送到幼兒園去，看電視動畫片是他們的主要消遣。孫叫枝的兩個兒子都上學，在家看電視的機會比較少，又兼趙起來的孩子吃住都在他們家裏，電視機當然也是他們家的電視機，認為優先選擇他們喜歡的電視節目看是理所應當之舉。爭奪的結果，雙方互毆，打了起來。孫叫枝家的兩個孩子年齡大，個頭高些，幾個回合就把趙起來家的孩子騎在身下。
    哭叫聲驚動了臥室裏的李文祥，他奔出來一看，兒子被自家的兩個小舅子揍了，他能說話也罵不出聲，更不用說出手相助了。他心裏正煩躁，遂將兩個兒子從小舅子身下拽起，準備拎到臥室裏去，這時候房門忽然被敲響。
    李文祥拎著兩個兒子，走過去開門。出現在門口的，不僅有趙起來的媽媽孫叫枝，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穿工裝的男子，工裝上下都濺上一些斑斑點點的水泥漿。
    穿工裝的男子，看見開門的是李文祥，就探頭朝屋子看，好像尋找其他的人。
    你們家人呢？
    穿工裝的人看再沒有人出來，就問李文祥。
    李文祥本來想把能說話的趙起來推過來，想起她腦子迷迷糊糊，思維不甚有條理，就用手對著工裝男子比劃了一陣，好像工裝男子能看明白似的。
    一邊的孫叫枝目不旁視，一句話也不說，臉色木然，好像一切皆與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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