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過清邁山麓時，夏夏踮腳取下晾曬的咖啡豆麻袋，藍棉布裙擺掃過屋簷下三雙沾泥拖鞋。
    最新那雙軍靴內側的"彌"字繡線被晨露潤得發亮，她指尖撫過歪扭針腳，恍惚聽見彌生軟糯的抗議：
    "爸爸手指太粗穿不進針眼嘛！"
    "媽媽！"
    六歲女孩抱著素描本衝進後院，羊角辮上別著周寅坤用子彈殼改的發卡，
    "郵局叔叔又送來奇怪包裹啦！"
    彌生舉起纏滿膠帶的紙箱，封口處火漆印是迪士尼城堡輪廓。
    夏夏剪開包裝時山風突然卷走填充泡沫，露出褪色的泰迪熊——左耳缺角的陳舊玩偶穿著手工縫製的警察製服，胸前歪歪扭扭的"陳"字讓她瞳孔驟縮。
    這是十五歲那年弄丟的生日禮物。
    "熊熊在哭呢。"
    彌生戳了戳泰迪熊玻璃眼珠上凝結的露水，
    "它說被關在黑盒子裏好久，有個叔叔每天擦它臉上的灰。"
    女孩模仿玩偶甕聲甕氣的語調，
    "叔叔手上好多刺，紮得我好痛哦！"
    烤箱計時器的嗡鳴驚散晨霧。
    夏夏把藍莓瑪芬塞進女兒手裏，看著小丫頭蹦跳著去喂流浪貓，裙擺翻飛間露出膝頭結痂的擦傷——和那年廟會逃跑時摔的傷痕位置一模一樣。
    後山傳來樹枝斷裂聲。
    夏夏握緊烤盤走向林間，晨光穿透枝葉在她掌心投下流動的光斑。
    腐殖土覆蓋的捕獸夾旁，戴漁夫帽的男人正用瑞士軍刀削磨木條，新生皮膚在逆光中泛著珍珠母貝的冷光。
    "彌生想要樹屋。"
    周寅坤沒回頭，削尖的木樁精準釘入榫卯，
    "這些刺槐木質太軟。"
    他攤開掌心，十幾根木刺紮在舊槍繭間，
    "明天換柚木。"
    夏夏盯著他卷起袖口的手臂，那些為給孩子做秋千落下的傷疤像扭曲的星座。
    當男人彎腰撿斧頭時，後頸條形碼胎記隨肌肉起伏——與閣樓發現的百日宴照片位置分毫不差。
    "為什麽留著它？"
    話出口才驚覺問的是懷表照片。周寅坤動作微滯，斧刃深深劈進年輪：
    “刪掉就真成死人了。”
    樹汁混著鬆香漫開，他忽然嗤笑，
    "你以為周耀輝是什麽慈父？"
    彌生的歡呼聲打破凝滯。
    小丫頭舉著從泰迪熊體內拆出的膠卷衝過來：
    "媽媽快看！"
    曝光過度的膠片上，二十歲的周寅坤抱著繈褓站在灰暗走廊，硝煙彌漫的背景裏，他低頭凝視嬰兒的眸光比聖誕燭火還溫柔。
    "爸爸在給熊熊喂奶呢！"
    彌生指著膠片邊緣的奶瓶，全然不懂照片拍攝於槍戰間隙。
    夏夏突然想起維披什移交的加密檔案——1997年曼穀碼頭爆炸案，周寅坤左腹這道貫穿傷，原是為搶回被綁架的嬰兒保溫箱。
    周寅坤猛地拽走膠片塞進口袋，耳尖泛紅：
    "陳舒雯閑得發慌。"
    他拎起掙紮的女兒夾在腋下，
    "不是說要做藍玫瑰蛋糕？"
    彌生踢蹬著小腿咯咯笑，發卡子彈殼在晨光裏叮當碰撞。
    夏夏望著父女倆遠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泰迪熊製服的針腳。
    當年以為是媽媽縫的"陳"字，此刻在放大鏡下顯出真相——金線繡的"坤"字被血漬暈染成"陳"。
    山風卷著藍玫瑰花瓣掠過睫毛，她終於讀懂廟宇案頭那盞長明燈，燈罩內側用香灰寫的"贖"字原是孩童筆跡。
    烘焙間飄出焦糖香氣時，彌生正騎在周寅坤肩頭攪拌蛋液。
    男人冷白皮膚沾著麵粉，淩厲下頜線被女兒亂揪的橡皮筋勒出紅痕。
    夏夏遞過圍裙瞬間瞥見他鎖骨處的燙傷——和那年實驗室爆炸時她頸側的傷痕形狀相同。
    "媽媽快嚐！"
    彌生舉著歪扭的藍莓餅幹湊過來，糖霜撒成北極星圖案。
    夏夏咬下瞬間怔住，海鹽焦糖的滋味與十五歲高燒昏沉時，唇齒間化開的藥片味道重疊。
    原來那年床畔冰涼的金屬勺不是幻覺，周寅坤白大褂上的血手印也不是噩夢。
    周寅坤突然伸手抹去她唇角的餅幹渣，粗糲指腹擦過梨渦：
    "難吃就吐出來。"
    他轉身去關烤箱的側臉浸在暖光裏，眼尾細紋盛著十二年不敢言說的月光。
    彌生趁機把藍莓醬塗在他後頸胎記上："變成銀河係啦！"
    暮色染紅咖啡館窗欞時，夏夏發現收銀台躺著枚冰雕戒指。
    凍在中央的藍玫瑰裹著彌生掉落的乳牙，戒圈內刻的"1997"正在體溫裏滲出晨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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