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空搖搖頭：“你可知醫家懸壺之手，最懼症結蒙於雲霧。望聞問切之術縱能窺見髒腑寒熱，若病家諱疾忌醫，將三焦不通之症隱於笑靨之下，縱有岐黃妙術，亦如夜航無燈，徒見症候浮沉若水中藻荇，卻觸不到病灶盤踞的虯根。須知那暗湧於脈象之外的隱疾，恰似春蠶齧桑，無聲處早將生機蝕成透光的薄絹。”
    成鉉點點頭：“我都明白的。”他凝視著蓮花燈盞裏將熄未熄的燈芯，恍見自己這些時日藏在她藥碗底的心事，此刻皆隨青煙浮上梁間彩繪的藥師佛衣袂：“菩提種子既落苦海，何懼以身為筏。”
    話音方落，窗隙漏進的西風忽將案頭《大悲咒》掀過七頁，泛黃經文字字如揭諦真言，他抬手按住亂舞的貝葉，指腹正壓著“無掛礙故，無有恐怖”八字金紋。
    “但請垂慈問診。”他沉聲說道。
    恰逢殿外晨鍾初歇，如羽轉身回眸，素履踏過青磚時，青色衣袂下擺掃起階前零落的優曇花瓣。她抬步緩緩走來，無聲地坐在智空大師旁邊的禪凳上。
    棋枰上正落定一子清響，她凝眸望去，見智空禪師舉著的白玉棋子映著天光，竟似將滿庭晨霧都凝在玄漆棋盤之上。觀棋的智淨合十時腕間沉香念珠輕輕一蕩，恰與她落座的影子同時覆在棋坪經緯之間。禪凳上未散的露氣洇開裙上白梅暗紋，案頭鎏金香爐裏升起一縷青煙，忽而折成佛陀拈花時的手印，籠住了她閃爍的眸光。
    智淨手中沉香數珠忽地一滯，數到第七顆菩提子時，簷角銅鈴正將晨光篩成滿地碎金。
    他餘光掃過成鉉兩指夾著黑子遲遲未落，香案青瓷爐裏新添的降真香"啪"地炸開星火，驚得他腕間伽藍七寶串簌簌作響：“癡兒啊……”這聲歎混在氤氳煙縷裏，化作窗欞上浮動的疏影。
    先前姑娘立在禪院外，指尖撫過菩提樹上的霜花，唇角笑意比藥師殿壁畫上的月光菩薩還要清透三分——春風未至，枝頭梅萼已裂開三冬冰甲，偏是看花人猶自守著最後一瓣不肯落的執念。
    青玉棋盤上“鏗”然一聲，黑玉子驚起銅爐裏棲著的鶴影香灰。成鉉指尖尚沾著棋子上的寒露：“師父這手“劫盡棋亡”，倒比藥師殿的晨鍾還要催人。”
    智空廣袖掃落棋坪間浮動的日影，紫檀缽盂般的笑聲震得經幡簌簌，卻在側目瞥見如羽腕間佛珠時陡然凝成簷角冰棱——那串星月菩提已從十八子盤成了十四粒，恰似她袖口銀線繡的忍冬藤，分明在春日裏萎了三莖。
    老和尚屈起藥杵般的手指，腕間伽藍七寶串碰著青瓷脈枕叮咚作響：“徒弟媳婦這麵中帶青，倒似老衲禪房裏那尊未開臉的藥師佛，伸手過來讓老衲替你把把脈。”
    如羽就坐在他旁邊，聞言沒有一絲猶豫，伸手便搭在了青瓷脈枕上麵，垂落的袖口露出半截泛青的腕脈。佛龕後繪著十二藥叉大將的絹帛無風自動，最東首的宮毗羅大將手中金剛杵，正指著她手腕上三寸那道冰紋似的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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