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空指腹壓著寸關尺三脈，竟似在彈一具無弦的梵鍾。伽藍七寶串隨腕動輕叩青瓷脈枕，每聲脆響都震落梁間一縷積年的香灰。
    老和尚霜眉絞作藥師佛掌中斷裂的貝葉經卷，忽見如羽袖口銀線繡的訶子紋無風自動——那原是成鉉用天山冰蠶絲混著孔雀膽浸過的藥線繡成，此刻卻在皮下浮出青痕，宛如雪浪紙上洇開的鬆煙墨。
    “阿彌陀佛。”青銅藥杵在香案上投下的影子正切在她尺脈，恰似丈量業障的圭表。智空抬眼時，大雄寶殿晨鍾恰撞第一百零八響，驚得藥王像前供奉的曼陀羅花簌簌落蕊：“徒弟媳婦這冰河改道的脈象，是何時衝破昆侖雪線的？”
    如羽恍惚間看到那日平陽城外，北冥皇後廣袖翻湧的修羅血蓮，正開在自己寸脈之下：“原是料著那記"玄冥渡厄掌"的，但卻架不住她想要我必死的決心，那一掌淬了毒，藥叔用金針渡穴時，我瞧見銅盆裏逼出的毒血開成了曼陀羅，卻不知埋得更深的冰髓，早借著這場焚風野火破開了封印。”
    簷角鐵馬忽地噤聲，香案上《藥師本願經》無風自翻，停在“眾生身心病苦”的偈語處。成鉉指間捏著的黑玉棋子"嗒"地墜入青瓷脈枕，驚起半爐將熄的降真香灰：“你……，原來你早就知道？”
    如羽鬢邊銀絲步搖驟響，十八顆金鈴墜地化作碎瓊亂玉。她笑渦裏盛著的分明是藥師佛前供奉的醍醐，偏生濺在成鉉心頭就成了融冰的雪水：“知道又怎樣？看著你整日想著法子瞞我，也不知你在怕什麽？”
    青瓷脈枕上忽落一滴冰水，竟將青銅藥爐裏煨著的雪蓮花瓣灼出個透亮的窟窿，成鉉腕間菩提子不知何時纏上了如羽散落的發絲。
    佛龕後執拂塵的珊底羅大將壁畫突然剝落金粉，露出底層墨色繪就的孤雁圖。成鉉喉間滾過的哽咽驚醒了香爐裏沉睡的迦樓羅，那縷青煙竟凝成藥師佛垂淚的相好，滴滴墜在成鉉藏在袖中的如羽生辰八字上——灑金箋上“白首不離”的誓詞，正被冰蠶絲帕滲出的藥汁蝕成點點殘星。
    如羽指尖懸著的三寸金針映著琉璃燈火，在青磚地上勾出半闕《長相思》的筆勢，“真是個傻子……就如你所說“子嗣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虛名”，你要的不是延續千年的香火，隻要我一人，而我又何嚐不是呢。”
    成鉉腕間緊繃的菩提串應聲而斷，一百零八顆佛珠滾過繪著十二藥叉的青磚地，每顆珠子裏藏的梵文經咒遇淚即化，在地上匯成"無掛礙"三字的銀鉤鐵畫。灑金箋上“生死相隨”的誓詞被淚痕洇開，竟與如羽袖中冰蠶絲帕的紋路嚴絲合縫。
    成鉉上前伸手握住如羽的手，溫熱的掌心觸到如羽冰冷的指尖刹那，恍見那日北獄山雪地裏如羽用“赤霄”在她母親的冰碑上刻的偈語：“琉璃身縱碎，不染俗世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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