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進步的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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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的晨光來得格外柔,院裏的老槐樹像是被露水泡軟了,連葉子晃蕩的聲響都輕得像耳語。
    “嘿嘿……”
    白糖紮在槐樹下的樁子,終於沒了前兩日的慌慌張張——膝蓋彎得弧度正好,不僵不塌,雙手虛虛抱在腹前,指尖離衣襟三寸遠,腰杆挺得筆直,卻不見半分硬撐的僵勁。
    他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滑,滴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濕痕,睫毛被汗浸得微顫,目光卻盯著腳邊的磚縫,沒像往常那樣偷偷抬眼瞄時辰。
    墨韻站在不遠處的石榴樹下,指尖捏著片剛落的槐葉,葉片上的露水順著葉脈往下滾,直到白糖穩穩站夠半個時辰,才輕抬下巴:
    “今日換個練法。”
    話音落時,他彎腰從石桌下拖出個半舊的竹筐——筐沿編著圈細藤,是婆婆去年秋天編的,裏麵鋪著層曬幹的細沙,沙粒白生生的,埋著十幾塊鵝卵石。
    這些石頭比前幾日用的更雜:
    最小的隻有指尖蓋大,滑溜溜的像顆碎玉;
    中等的是扁圓的,邊緣磨得光滑;最大的堪比小孩拳頭,沉甸甸的壓手。
    “之前練的是‘纏’一塊,今日試試‘纏’三樣。”
    墨韻彎腰從筐裏撿了三塊石子,往白糖爪心放——先擱那塊拳頭大的,再塞扁圓的,最後捏起那顆小的,輕輕按在他指縫間,
    “記住,三樣都不許掉,也不許捏碎,就站著樁練,什麽時候能穩夠一炷香,什麽時候停。”
    白糖剛把韻力往三塊石子上引,渾身的勁就亂了。
    大石子沉,得用足韻力才能裹住;小石子滑,稍不留神就往指縫外溜;
    扁圓的那個最討嫌,韻力裹鬆了會轉,裹緊了又怕捏裂。才撐了片刻,指縫裏的小石子就“嗒”地掉在沙筐裏,發出輕響。
    “……”
    他急得想彎腰撿,膝蓋剛動了動,就想起紮樁不能挪步,隻能抿著嘴重新往指縫引韻力,耳尖都憋紅了。
    折騰了一炷香,汗水把他的布衫後背浸得透濕,貼在身上黏糊糊的,三塊石子還是時不時往下掉。
    小石子掉了三次,扁圓的滾了兩次,唯有大的沒掉過——不是他控得好,是那石頭沉,墜在爪心不容易滑。
    “墨韻哥,這也太難了……”
    他喘著氣,聲音裏帶著點委屈,卻沒把石子扔開,反而攥得更緊了些,指節都泛了白。
    墨韻沒說話,隻從筐裏也撿了三塊一模一樣的石子,握在爪心。
    他站在晨光裏,指尖微微一動,淡青色的韻力就像薄紗似的漫開,分別裹住三塊石子——裹大石子的韻力厚些,卻不僵,像托著塊暖玉;
    裹小石子的韻力細得幾乎看不見,卻把石子穩穩“粘”在指縫;
    扁圓的那個被韻力裹得剛好,哪怕他抬手比劃了個騰挪的起手式,石子也沒轉過半分。
    “別急,把勁分開。”
    墨韻的聲音很輕,被槐樹葉篩過的光落在他袖口,
    “就像你那日在棗樹上,一手抓著最大的棗,一手護著剛摘的小棗,懷裏還揣著顆半紅的,一顆也舍不得掉那樣。”
    白糖盯著他的手,忽然想起三日前摘棗的光景——自己蹲在樹杈上,左爪抓著顆比湯圓手裏還紅的大棗,右爪護著幾顆剛熟的小棗,生怕哪顆摔在地上磕破了皮。
    他試著沉下心,把韻力分成三股:
    一股穩穩壓在大石子上,像托著寶貝;
    一股細勁纏著小石子,像攥著棉花;
    最後一股順著扁圓石子的弧度繞了圈,輕輕“卡”住它的邊。
    “成了!”
    他眼睛一亮,話音剛落,指縫裏的小石子還是滑了一下,好在他反應快,急忙用韻力往回帶了半分,總算沒掉。
    雖然胳膊酸得發麻,指縫也繃得疼,可三塊石子總算都待在爪心裏了。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吱呀”一聲輕響,跟著是輕緩的腳步聲。
    班主婆婆挎著個竹籃站在門檻邊,籃裏鋪著層幹淨的玉米葉,放著剛蒸好的棗饃,金黃的饃上嵌著顆顆紅棗,熱氣裹著甜香飄過來。
    她看見院裏的光景,渾濁的眼睛笑成了彎月牙,忍不住“嗬嗬”笑了兩聲——聲音不響,像風吹過曬幹的棗葉,暖融融的。
    她沒走近,也沒說話,就靠在門框上看著,陽光落在她銀白的頭發上,鍍了層淺金。
    竹籃放在腳邊,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像看小時候的白糖追蝴蝶似的,眼神裏滿是溫和,連嘴角的皺紋都透著笑意。
    白糖瞥見婆婆,頓時來了勁,腰杆挺得更直了些,攥著石子的手也穩了,連之前發酸的胳膊都好像有了勁。
    墨韻回頭望了眼,朝婆婆輕輕點頭,又轉過來對白糖說:
    “穩住,再撐半炷香。”
    白糖咬著牙點頭,目光落在腳邊的磚縫上,連汗滴進眼睛裏都沒敢眨——他怕一眨眼,石子又掉了。
    半炷香過去,墨韻喊停時,他的手已經僵得動不了,鬆開石子時,指縫裏都留下了淡淡的紅印。
    “歇一刻鍾,喝碗涼茶。”
    墨韻遞給他個粗瓷碗,碗裏的涼茶泡著槐樹葉,清清爽爽的。
    白糖捧著碗猛灌了兩口,才看見婆婆還在門口站著,正對著他笑呢。
    “婆婆!”
    他喊了聲,剛想跑過去,就被墨韻按住了肩:
    “先揉揉胳膊,別跑。”
    婆婆“嗬嗬”應了聲,彎腰提起竹籃走過來,從裏麵拿出個熱乎的棗饃,遞到白糖手裏:
    “剛蒸的,墊墊肚子。”
    饃上的熱氣燙得白糖手一縮,卻舍不得撒手,捧著饃小口小口啃起來,甜香混著麥香,瞬間驅散了大半疲憊。
    “傍晚去蘆葦蕩,再加樣東西。”
    墨韻摸了摸竹筐裏的石子,對白糖說。
    婆婆沒搭話,隻是坐在石凳上,看著白糖啃饃的模樣,又“嗬嗬”笑了兩聲,手裏慢慢剝著顆曬幹的野棗,棗肉幹甜,核小肉厚。
    夕陽斜照時,河邊的蘆葦蕩泛著金紅的光,穗子被風拂得輕輕晃,像鋪了層碎金子。
    墨韻從懷裏掏出個布囊,是用粗布縫的,上麵還繡著朵小小的棗花——是婆婆那年給他縫的。
    他把布囊倒過來,從裏麵倒出一把細如米粒的陶土顆粒,落在手心輕飄飄的,風一吹就往旁邊飄。
    “前日躲的是泥團,今日躲這個。”
    他掂了掂陶土粒,指尖捏起一粒,
    “蘆葦叢裏走三圈,被打中三下就算輸。記住,不許碰斷蘆葦稈,也不許走回頭路。”
    白糖湊過去看,這陶土粒比之前的泥團小了十倍,顏色和蘆葦根的顏色差不多,落在草葉上都難分辨,更別說風一吹還會偏方向了。
    “這也太小了……”
    他嘟囔著,卻還是挽了挽袖子,
    “來吧!我肯定不會輸!”
    他剛鑽進蘆葦叢,就聽見“咻”的一聲輕響——是陶土粒飛過來的聲音,又輕又快。
    白糖忙往旁邊側身,陶土粒擦著他的耳尖飛過,打在蘆葦稈上碎了,留下一點淺黃的印子。
    他不敢大意,腳步放得極輕,借著蘆葦的掩護繞來繞去,耳朵豎得老高,聽著陶土粒飛過來的聲響。
    可陶土粒太輕,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風一吹還會變向。
    沒走半圈,後背就被打中一下,涼絲絲的土末沾在布衫上,有點癢。
    “哎呀!”
    他急得加快腳步,卻沒注意腳下的石頭,差點絆倒,又被一顆陶土粒打中了胳膊。
    “還有一次。”
    墨韻的聲音從蘆葦叢外傳來,帶著點淡淡的笑意。
    白糖咬了咬牙,停下腳步仔細聽——不光聽聲音,還看蘆葦穗的晃動。
    陶土粒飛過來時,哪怕風再大,也會帶得穗子輕輕抖一下,那抖動和風吹的不一樣,更急些,也更碎些。
    他試著盯著前方的蘆葦穗,看見有穗子輕輕抖了下,立刻往旁邊躲,果然一顆陶土粒擦著他的腰飛了過去。
    就這樣,他靠著看蘆葦穗的動靜,慢慢摸出了門道,最後一圈走下來,居然隻被打中了一下。
    “今日算過了。”
    墨韻收起布囊,從蘆葦叢外走過來,見白糖滿頭大汗地跑出來,耳尖還沾著草屑,臉頰上蹭了點泥,忍不住伸手替他拂掉。
    白糖咧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剛想說話,就聽見旁邊傳來“嗬嗬”的笑聲。
    班主婆婆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河邊的石頭上,手裏還剝著顆野棗,棗肉甜津津的。
    她剛才就來了,坐在石頭上看了半天,沒喊停,也沒指點,就像看孩子們玩鬧似的,眼神裏滿是溫和。
    見白糖看過來,她把剝好的棗遞過去:
    “慢點跑,當心腳下的石頭,河邊滑。”
    說著又“嗬嗬”笑了笑,起身挎起竹籃——籃裏的棗饃已經涼了些,卻還帶著甜香。
    “我先回去做飯,你們早些回來。”
    她慢悠悠地往回走,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落在河邊的草地上,像幅柔和的畫。
    白糖咬著甜棗,棗肉的甜混著陶土的土腥味,居然也不難吃。
    他攥緊爪心,忽然覺得今日的訓練好像沒那麽難了——紮樁時的腿酸,纏石子時的手麻,躲陶土粒時的慌張,好像都被婆婆的笑聲和棗的甜味衝淡了。
    “墨韻哥,明日是不是還要加難度?”
    墨韻點頭,指尖碰了碰他的額頭,沾了點汗:
    “明日練‘動中纏’——邊紮樁走,邊纏石子。走的時候,樁子的姿勢不能亂,石子也不能掉。”
    “動中纏?”
    白糖吐了吐舌頭,想象了一下邊走路邊紮樁,還要纏三塊石子的模樣,覺得胳膊又開始酸了,可眼裏卻沒退縮,反而亮閃閃的,把棗核扔得老遠,
    “好!我肯定能成!說不定明日還能多纏一塊石子呢!”
    墨韻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先把三樣纏穩再說。”
    晚風掠過蘆葦蕩,帶著野棗的甜氣和河水的清冽。
    墨韻望著白糖蹦蹦跳跳追蝴蝶的背影,又看向班主婆婆遠去的方向——夕陽已經沉到山後,天慢慢暗下來,遠處的山影漸漸模糊。
    他摸了摸懷裏的木牌,上麵的蓮紋被體溫焐得暖融融的。
    這棵剛冒了新枝的小樹,不僅樂意往下紮根,還想著往上長呢。
    剩下的,陪著他慢慢練,慢慢長便是。
    白糖追了會兒蝴蝶,又跑回墨韻身邊,手裏攥著幾顆光滑的石子——是剛才躲陶土粒時撿的,想著明日纏石子時可以用。
    “墨韻哥,你說婆婆剛才看我訓練,是不是覺得我很厲害?”
    他仰著頭問,眼裏滿是期待。
    墨韻點頭:
    “嗯,婆婆肯定覺得你很厲害。”
    白糖笑得更歡了,拽著墨韻的袖子往回走:
    “那咱們快點回去,我要跟婆婆說,明日我肯定能練好動中纏!”
    河邊的蘆葦穗還在晃,風裏的甜氣越來越濃,伴著兩個身影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暮色裏。
    院裏的槐樹葉已經暗了,露水又開始往下滴,落在青磚上,滴答,滴答,像在數著日子,等著那棵小樹紮穩根,長得更高更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