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戰爭打的是百姓的血與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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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石頭雖然名字粗糙,但他爹娘也算有些文化,沒給他起個驢蛋二狗之類的。
可能是遺傳了祖輩上先人精明處,他很快便意識到了來人的不一般。
江石眼眸一轉,有意與這名關係戶拉近乎道:“俺一看你這富貴相,便不像是吃苦的人,肯定也沒吃過村寨裏的苦。”
“寨子裏的餐食,都是由匈奴管事,和村老統一發放的...”
“俺們沒那麽多講究,更不需要勞什子的竹筒,領了便吃....”
“噗嗤!”隨行的傅恒沒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
但是見到大人掃來的眼神,他也隻能強忍著,繼續苦憋。
他沒想到,這村寨裏的漢子,說話還挺有學問。
這是他第一次,從鄉下愚民口中,聽到‘富貴相’這三個字。
其實郭圖正值青春年華,長的並不醜,與帥也不搭邊,與富貴相就更不搭邊。
因為總管州府大小事務,長期操勞熬夜,說句骨瘦如柴,可能有些誇張。
但絕對算不上江石口中的富貴像,隻能說,有貴氣,但沒富相。
郭圖不著痕跡的看了眼,繼續與漢子前搭後語的聊著:“今年豐收嗎?”
“風調還算雨順...”
“糧食夠吃嗎?”
“府庫內堆積如山...”
“村民們能飽腹嗎?”
“鍋裏熬著綠湯呢...”
“為何如此清瘦?”
“王大人說了,要學會追求精神生活...”
“這個冬天冷嗎?”
“緊緊褲腰帶,湊合著勉強的活...”
“村民們幸福嗎?”
“幸福?”好似被這話刺激到了,這一次,江石沒在搭話。
他用深陷的眼窩,定定的瞅著眼前富貴青年道:“幸福,嗬嗬!”
“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誰他釀的還不幸福...”
說到這裏,江石仰著脖子,反問道:“那麽您,幸福嗎?”
“是吾唐突了!”
郭總管心情沉重,也放下身段,誠心道歉:“還望小兄弟,原諒則個!”
“您...說笑了...”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道:“我等路過,能在村裏蹭一頓飯食否?”
“瞧您說的,別的沒有,綠湯管夠...”
“至於能喝多少,就得看您的本事了...”
“砰咚!”正當兩人交談時,一聲重物的倒地聲,中斷了言語。
“大人,有人暈倒了!”
侍從羅成,不知何時來到近前道:“是一名年長婦人,不知何故,突然暈倒...”
“看其中情況...估計是不行了...”
“怎麽回事?”說話間,郭圖詢聲望去。
隻見隊伍前方,三名半大小兒,正圍著一名倒地的婦女,不知所措的哭嚎著。
稚嫩的悲痛聲音,聽著傷心,聞著流淚...
然而四周村民,雖然麵色苦楚,心情複雜,卻老老實實的排著隊,躊躇不前...
很顯然,如此陣仗,他們是司空見慣了...
“子奇,與我去看看!”郭圖心中隱隱有所猜想,但還是要堅持上前。
隊伍不長,前後不過百步,疾奔間十息便至。
入眼處,是三名幼童,抱著一名麵色青黃的中年婦女,在哀嚎哭泣
小兒粗布麻衣,普遍如柴,似風吹倒地...
此刻她們卻不顧冬寒,死命的抱著婦人流淚:“娘...娘您怎麽了...”
“嗚嗚..娘...您...不要嚇孩兒....”
“孩兒...不餓了...不要吃的了....”
“娘...親...您睜開眼...啊...”
小兒們哭的傷心,一名三歲大的女童,更是滿眼含淚,也不說話,隻是不停的哭。
枯瘦的小手,使勁拽著母親單薄的麻衣,死死的,不願鬆手,好似一放開,便是永遠。
她幼小的心靈,不知道娘親怎麽了,更不知道,躺在地上意味著什麽。
還不算懂事的年紀,隻是看到哥哥姐姐在哭,她便跟著流淚...
隨行的羅成,邁著沉重的腳步上前,摸了摸女人冰涼發青的手腕,對著大人搖了搖頭,
看到這裏,郭圖心情壓抑,似山石傾覆,壓得他有些窒息,喘不過氣來。
“涼了!”一旁的江石上前摸了摸脈搏,低聲道:“寒冬臘月,無食可醫!”
“熬不過去...隻能等死...”
作為寨子裏,為數不多的男丁,他早已見慣了生死...
隨著戰爭升級,僵持日久,為了保障前線軍需,州府官吏,對治下物資征調,愈發嚴酷...
河內平原的村寨還好,雖然日子愈發難熬,所有人都在饑餓與死亡線上,反複掙紮徘徊...
但不管咋說,終究能一日三餐,喝口熱騰騰的草皮綠湯,吊著一口氣...
而他此前在府衙幹活的時候,可是聽說,西套地區,那些牧民的日子,比他們還要來的慘烈...
每隔十天半個月,便會有人饑寒而死,甚至淪為鄉民裹腹的百日珍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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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西套的匈奴人,當初被劃分為牧民,所以發放的牛羊更多,家資也更豐厚...
而王充則對這些略顯富裕的地區,征調的更加狠辣,盤剝的更加嚴酷,以期壓榨出更多的油水...
此時江洋寨內,四周村民漠視,無論是前排裹著羊毛衣的匈奴人,還是後排穿著麻衣的漢人。
皆麻木的站在原地,排著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好似已經習慣了。
同情心很多人都有,更何況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直接在眼前沒了,但他們見得太多了。
河內平原地區,終究是還以新遷移民居多,這裏麵,東西南北,啥樣人都有......
什麽樣的戰亂,與苦難,都經曆過,甚至他們從關中,遷往河套的途中...
曝屍荒路旁,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慘狀,也都見過...
是以,經曆的多了,時間長了,習慣了其中的慘狀,又無能無力,隻能徒留悲憤,和麻木罷了。
這年月,兵荒馬亂的,無論是中原地區,還是北方郡縣,哪個村都一樣,不死他釀百十個人,那才叫奇怪,沒必要大驚小怪。
而且他們現在還算好的了,有口熱湯,能夠夠緩口氣。
因為河套雖然管製嚴格,但作為李屠夫的親兒子,王充終究還是要留一線生機的,不敢將事情做的太絕...
一日三餐,綠湯熱流,充足供應,終究能吊著他們一口氣...
不至於像中原地區那樣,連口熱湯都喝不上,餓死病死...
不要小看一口熱湯,寒冬臘月,哪怕隻是草根蒸煮的熱湯,也能包治百病...
因為現在的百姓,所有人隻有一個病,那就是饑餓病。
當人吃不飽飯,在饑餓與死亡邊緣線上掙紮的時候,他們的人生字典裏,就隻有一個煩惱…
那就是餓…餓…餓…餓…還是特釀的…餓啊…
所以綠湯熱流,再摻雜點草根樹皮,那就是藥到病除,苦口良藥…
這與太平道大賢良師張角,當年施符米水治病,賜予百姓祝福,是一個道理...
柴米油鹽醬醋茶,柴為什麽排在第一位,已然說明了一切...
相對於其他寨民的麻木,江石很慶幸,就像他說的,自己是江裏的石頭,又冷又硬...
他是男人,而且還年輕,身體不算壯,但生命力旺盛,勉強還能忍受。
所以熬到現在,哪怕枯瘦如柴,哪怕風吹就倒,腦袋仍然有光,能思考很多問題。
至於寨子裏,那些上了年紀,或者身體虛弱的,留守婦人,可就沒那麽好說了。
此時此刻,吊著生死之間的一口氣,隨時可能被風吹倒,然後嗝屁...
對於寨民們的慘狀,郭圖心裏卻沉沉的,又似乎有火焰在燃。
北風呼嘯,風雪彌天,各種複雜心緒湧上心頭,似要窒息。
重抬首,郭圖掃了眼四周麵露悲憤,卻又冷漠無言的村民。
他緊握拳頭,指甲戳進肉裏,任由鮮血流淌,也無所覺。
手上的疼痛,怎敵心中的痛,怎敵心中的悔,怎敵那抹不安。
這些村民人員複雜,有漢民有匈奴人,有本地的,但更多的是從其他地方遷徙的。
他們本是中原地區的災民,被自己所行新政,吸引而來的。
但現在,百姓的好日子還沒過幾天,便因為一場戰爭,摧毀了。
若是在大漢,他們還有四處流浪,跟著大部隊做流民,爭個乞食活命的機會。
甚至造反,跑進山裏當山賊,但如今,他們想當流民乞丐,想造反當山賊,也沒有機會了。
因為河套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再加上王充對製度,和各地區把控的很嚴。
對人性的理解很透徹,對付百姓的手段,很高明...
這些人,無論是何種群,既然入套,如何活,怎麽活,活成什麽樣,是他王充說了算。
想賣兒賣女,甚至流浪,屈辱求活,是別想了!
向想去世家給人當奴仆,混口殘羹,也別想了!
想在府衛森嚴的河套,流竄乞討,更容不得他們妄為!
王充的吏治,很嚴酷,很清明,說不允許有流民,便不會有!
說不允許有乞丐,便不會有,說河套不允許有奴,便不會有!
即使百姓難忍,即使每個村寨的人都在饑餓,與生死線上掙紮,但他們也得忍著,憋著,麻木著。
因為府兵、衛所、奴奸、連坐、檢舉、禁行、限出、路章等等多管齊下,任百姓如何不甘,隻能心有戚戚。
再加上,如今寒冬臘月,若孤身在外,說不定會凍斃於風雪中。
而且河套地區,青壯被征去做兵役,肢體健全有力的,在各方服著徭役...
被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婦孺,就算餓的發瘋,想要暴動乃至造反,也掀不起花浪...
河套民眾遭受的種種苛政,在此前暴動無成,揭竿失敗之後,便已經有所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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