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殺人
字數:6580 加入書籤
李遺睜開眼時,發現已身處自家小酒肆。
柳青的腦袋冒進視野裏:“阿牛你醒啦?”
李遺坐起,卻發覺沒看到大雙小雙他們的身影,連雙嬸兒也不在後院。
他下地直奔堂屋,看到幾個孩童維持著酒肆的營業,雙嬸兒也靠著牆根坐在陽光下,隻是表情依舊呆滯。
柳青追上來,不依不饒地問道:“縣尉大人怎麽講的?你都怎麽說的?我哥送你回來也是一聲不吭還不讓我問你,你倒是說呀,急死我了。”
李遺直麵柳青,正色道:“阿青,多謝你的幫忙,但是有些事你哥哥不說是為了你好,我也想你好,我也不會說的。”
柳青聞言聳聳肩,“罷了,反正我哥說你會沒事,那就得行了。”
李遺瞅見街道兩側站滿了人,往常從未有過如此旺盛的人氣,好奇問道:“怎麽這麽多人?”
柳青手搭涼棚打量城門的方向:“這不就來了麽,縣尉大人下的令,說讓城中百姓夾道迎接什麽縣主。”
李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視線越過路旁的民眾頭頂,看到兩列端坐馬背的黑甲騎士從城門踏上了城中這條唯一的主街,十幾位騎士走過後,一黑一白兩匹高頭大馬拉動一頂帷幕馬車緩緩進城,層層疊疊的流蘇和幕布遮擋,也看不出馬車裏坐的是什麽人。馬車後陸續又有幾十騎進城。
路人雖多,卻無人賞光酒肆的生意,李遺、柳青便帶著幾名孩童隻顧著看熱鬧。
當那支騎隊緩緩經過酒肆門前時,雙嬸兒的目光落在籠罩在黑袍黑甲的騎士身影上。
李遺他們隻聽到淒厲的喊叫自身後傳來,猛地發覺是月餘不曾開口說話的雙嬸兒終於不再癡傻。
隻見她緊靠牆壁卻仍止不住的發抖,雙目圓瞪,麵色煞白,指著過路的騎兵嘶吼道:“殺人了!殺人了!啊!殺了好多人!都死了,死了!”
大雙小雙趕忙安撫她,卻無濟於事。
李遺卻轉頭望向過街的隊伍:“是他們?!”
要知道雙嬸兒是世上除了夫子外唯一見過凶手的人,能對她有如此強烈的刺激,又恰巧是軍士,李遺幾乎斷定眼前這些人就是自己的不世之仇!
雙嬸兒的異常引來了路人的關注,酒肆門前一陣騷動。
柳青害怕招致不必要的麻煩,招呼幾名孩子攙扶著雙嬸兒往後院去,可癲狂起來的雙嬸兒根本不是憑大雙小雙的氣力能夠控製的住的。
這裏的騷動終於還是驚動了隊伍裏的軍士,一騎在酒肆門前站定,驅使戰馬分開圍觀的人群,喝道:“大膽刁民,放肆!膽敢驚擾縣主車駕?!”
李遺冷冷地看向來人,來人見他對嗬斥充耳不聞,況且一副不服氣的模樣,揚手對著李遺揮出了一馬鞭。
馬鞭精準地打在了李遺的肩頭,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
來人憤怒夾雜著冷漠:“說話!”
又一鞭抽在了另一肩頭。
李遺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傷口,等第三鞭抽下來時他一把攥住馬鞭。
那人顯然沒料到眼前少年有如此膽量,險些被李遺奪了馬鞭去。
軍士坐在馬上用力往回抽鞭,李遺站立原地試圖用馬鞭將來人拽落馬下。
僵持間,行進隊伍中又分出兩人來查看這邊的情況。
當看清馬下一人與馬上一人各持馬鞭的僵持時,兩人竟是毫不猶豫對李遺揮出了馬鞭。
柳青急了,卻有一隻大手猛地將他扯進人群中,遠離了是非中心。他定睛一瞧,是柳盛。
柳青想要開口,柳盛直接搖了搖頭,雙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犯傻的弟弟,目光盯著場中那個少年。
在場眾人恐怕隻有他明白,那少年在犯什麽軸。
兩隻馬鞭落了空,李遺適時地鬆開手後撤了出去,馬上那人卻險些被慣性甩落下馬。
聽到同伴忍不住的嗤笑,那人憤恨地將馬鞭摔落在地,抽出了腰中戰刀。
關注著酒肆爭端的路人見寒光閃閃的戰刀出竅,驚呼著四散了開來,竟驚擾了行進的隊伍,黑白雙馬險些受驚,虧得駕車的馬夫及時收緊韁繩,卻也是惹得馬車一陣踉蹌站在了原地。
馬夫滿臉怒容地嗬斥身旁騎士:“怎麽回事?!”
從馬車後走上前一個甲袍較他人略顯精致的身影,對馬車恭敬抱拳道:“縣主大人可無恙?”
馬車中傳出清脆的少女聲音:“我無礙,雷督伯,發生什麽事了?”
雷彭抬起頭來,露出年輕的麵龐,回答道:“有小民衝撞了縣主車駕,我去處理。”
“且慢。”
聲音傳出良久,馬車車簾被從裏麵掀起,兩名丫鬟探出頭來,一位撩著車簾,一位攙扶著一位少女準備下車。
馬夫勸阻道:“縣主不可,還未到下榻的驛舍。”
少女道:“無妨,我想下車走走。”
馬夫卻不讓步:“四周人多眼雜,恐對縣主安全不利。”
少女調皮道:“有您和雷督伯在身邊,我怕什麽嘛。還有啊,孔爺爺,都跟您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縣主!叫阿雯!我們有那麽生分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馬夫無奈,拱手讓步道:“老奴不敢造次。”
少女終於鑽出馬車,一襲月白連帽披風籠罩著全身,靈動的雙眼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街景和行人。
她注意到騷亂的酒肆,抬步向那裏走去。
此時李遺的狀況屬實好不到哪裏去,身後是雙嬸兒和六個孩童,麵前是三位騎士,他避無可避。
直麵戰刀,李遺心下不由地揣測:“這把刀是否也殺過我的鄉親,我又是和哪些鄉親死在同一把刀下?”
他的眼角餘光看到了人群中的柳盛和他肋下焦急的柳青,也看到了陸鑫。他故作灑脫一笑,抄起牆角的燒火棍,指向騎士,一字一句道:“來,試試誰殺誰。”
抽刀那人怒極反笑,一句多餘的言語也沒有,幹脆利落的一刀從上而下劈向了李遺麵門。
李遺躲閃的同時用燒火棍抵擋,人完好躲過,手中短棍應聲少了一節。
那人幹脆翻身下馬,抬刀指向李遺,獰笑道:“你最好站著別動,你再躲,我可就往門裏衝了。”
李遺麵若冰霜,心下這才有了一絲衝動的後悔。
隻是後悔無用,他將燒火棍一把擲出,卻被那人扭頭躲過。
李遺心一橫,死就死!他不躲反迎了上去,在那人又一次揮刀襲來的時,身形一閃,向一旁的戰馬滑跪而去,竟是鑽入了馬腹之下。
他從懷裏掏出短匕,正是牛老大昨日所用的凶器。
那軍士又一擊落空,回頭望去恰巧看見此幕,臉色劇變。
據傳趙國開國君皇起家於馬奴之中,以千二輕騎兵扣關中原,曾言:“非我勝中原人,乃我欺中原無馬。”故趙軍中有一條嚴令:非戰而軍馬受損,軍士受罰,馬傷杖五十,馬亡杖斃。符侯歸順趙國君皇之後,這條軍令也被引入羌騎之中。
李遺已經清晰可見馬腹的毛發,就要將短匕狠狠紮下,卻聽到一聲如雷大喝:“住手!”
李遺持匕的雙手遲疑了,一雙有力的大手將他拖了出來扔在地上,他躺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
另外兩騎紛紛下馬,與持刀軍士一起單膝跪地。
雷彭大步走上前揮動馬鞭,雨點般的擊打將持刀那人抽倒在地。
“縣主麵前還敢亮刀,我真是太縱容你了!”
他又轉向李遺一腳踢飛了匕首,反手將李遺扣在地上,腳踩上他的頭顱,沉聲道:“好小子,你知道你一旦紮下去,你這一屋子人都別想活了麽?!”
李遺麵頰在青石板上硌得生疼,雷彭氣力太大,他掙紮不得也說不出話來。
卻有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入耳朵:“雷督伯,別傷他。”
雷彭的壓迫隨著聲音而消失,李遺得以起身,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披披風的少女被眾人簇擁著,水汪汪的大眼正好奇地打量著她,她笑出兩個小酒窩,露出兩個虎牙,輕聲道:“你還好嗎?”
李遺楞楞不吭聲。
雷彭踹在李遺膝窩,使他跪倒在地:“答縣主話!”
李遺明白過來,這少女應是此處地位最高之人。
雖然上半身得以直立,雙手卻還被雷彭反剪著跪在青石板街麵上,他努力抬起頭,在近午的日光中麵朝少女,開口道:“一個多月前,你們去過管城西南山裏嗎?”
少女疑惑:“你說什麽?什麽山裏?我第一次來管城啊。”
喚作孔鎮的馬夫走上前:“縣主,何必與一賤民多費口舌。”
少年又問:“你沒去過,他們呢?”
孔鎮反手揮出一巴掌,李遺的臉頰迅速紅腫,他憤恨地回過頭來,瞪了老馬夫一眼,另一邊臉卻又挨了一巴掌。
少女驚呼:“孔爺爺你住手!”
馬夫還欲說什麽,少女聲音卻變冷了:“退下!”
少女揮手示意雷彭鬆開手,李遺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子,再次問道:“他們去過嗎?”
少女望向雷彭,雷彭開口道:“奉命保護縣主周全,一月前從都城出發,昨日才達管城地界。”
少女點點頭:“你滿意了嗎?”
李遺沉默著點點頭,吃痛地起身:“冒犯縣主。”
少年感知到少女的善意,他心下明白縣主這個稱呼意味著什麽。他雖然不解貴族為何會對他有莫名的和善,但他的木訥使他不知如何言語。
少女絲毫不生氣,捂嘴輕笑道:“你嚇到我了,衛士打了你本來扯平了,但是我孔爺爺又打了你。我補償你吧。”
不容分說,少女一聲令下,雷彭往李遺手中塞了一個物件,傳來金屬冰涼的觸感。
兩粒金豆子。
少女抬步向李遺走近,調皮道:“喂,你怎麽又低下頭了?我長得很醜讓你不想看嗎?”
李遺聞言抬頭,首先看見的卻不是少女,而是少女身後一步處,那老人鷹隼般地目光。
李遺又看向少女,正對上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眸。
他急忙移開了視線。
少女不住地輕笑:“你倒挺有意思,剛才膽子不是挺大的嗎,現在怎麽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遺隻傻傻站著,說不出話。
少女在眾人簇擁中轉身離去,街道那頭,是翟聞與一名黑甲軍士並列等候她。
李遺捧著雷彭硬塞給他的金豆子,呆呆地看著。
柳青湧上來勾住他脖子,卻觸動了肩頭的鞭傷,疼痛將他拉回了現實。
柳青打趣道:“打了兩天架,掙得一天比一天多啊。”
少年沒有回答,翹翹露出鞋外的腳趾,腦子裏隻有一個不相幹的念頭:“若鞋子沒壞多好”。
喜歡隨風遺留請大家收藏:()隨風遺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