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必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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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幾日休養,李遺終於可以下地了,可身體卻越發虛弱了。
    穆雲垂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不顧啞奴的阻攔,硬是把李遺從屋內搬到了屋外的搖椅上。
    “得多曬曬太陽才會恢複得快,看看我,就是從小到大天天曬太陽才長得這麽結實。”
    無力反駁,無力反抗的李遺躺在搖椅上不住地翻白眼,看著炫耀自己結實的臂膀的穆雲垂忍不住用虛弱的聲音道:“要不是你非把我拉到城牆上去,我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穆雲垂扯開李遺外袍,少年瘦弱幹癟的胸膛上趴伏著一條猙獰的蜈蚣樣傷疤,血痂還未完全脫落,沾染著草藥的汁液更顯得難以入目。
    穆雲垂仔細端詳,片刻後嚷道:“啞奴!別再給這小子喝粥了,他能吃肉了!再喝粥人沒被病死反倒餓死了。”
    少年長這麽大,從未被人伺候過,從未住過如此舒適的房間,從未吃過如此精致的飯食,從未得到過如此細致的照料。
    隻可惜,這是用半條命換來的,身體上的折磨讓這些生活上的享受大打折扣。
    重傷未愈,大病初愈的李遺心知肚明自己得到的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人,他心存感激,卻內心始終擔憂著管城的婦幼,雖然穆雲垂講會有人照顧他們,自己還是始終放心不下。
    他默默接受了穆雲垂安排的一切,怎麽能還的起呢?還不起了,這輩子慢慢還吧。
    我需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回到管城,顧不得那麽多。
    啞奴聽到囑咐連忙點頭,片刻後穆雲垂看著啞奴端出來的肉粥瞪大了雙眼。
    “不還是粥!”
    啞奴卻對他不理不睬,李遺倒是胃口大開,片刻功夫就喝光了一大碗肉粥。
    正在說話間,姚修武推著一張輪椅走了進來。
    數日之間,姚文意都沒有再出現,倒是他那個弟弟姚修武經常上門來找穆雲垂。
    穆雲垂不知為何對這個熱情的少年並不感冒,每日依舊是到處找人搭話,卻與這個麵容憨厚的少年無話可講。
    穆雲垂掃了一眼進來的人,點頭示意邊自顧自去屋內吃啞奴給自己準備好的早飯。
    無論如何穆雲景也是穆燕王子,不會用一碗菜肉粥糊弄自己的飲食,也不會與啞奴和漢人少年同鍋吃飯。
    姚修武一點不覺得受了冷落,十分自來熟地將輪椅放在李遺身邊,徑自走向屋內在穆雲垂對麵坐下。
    啞奴早已給他備下了碗筷,事實上這些天每日他都是在這裏用餐的。
    兩人自顧自地吃,穆雲垂吃飯極快,一抹嘴就要溜之大吉。
    姚修武突然開口道:“穆七哥,我哥讓我請你去城門送行,使者今天要出發了。”
    穆雲垂轉身看他,姚修武手捏一隻包子,笑意盈盈道:“來得及,時間還早,你稍等我吃完,我們一同前去。”
    穆雲垂微微點頭,走出門外,李遺占了搖椅,他無處落座,幹脆坐上了輪椅。
    拍拍閉目養神的李遺:“我們出去看熱鬧啊。”
    精神不濟又實在是睡飽了的李遺裝作什麽也沒聽到。
    下一刻身體卻被強行抱起,安置在了輪椅上。
    端起下巴打量了輪椅少年兩眼:“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什麽人?”李遺好奇。
    “以後有機會帶你們認識。”穆雲垂兩手一拍:“啞奴,推著,走啦!”
    李遺手拍腦門:“我真是服了你個活閻王!我才剛剛退燒啊!”
    一行人堂而皇之地走在沂陵城中,穆雲垂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李遺有氣無力地坐在輪椅上假寐,啞奴自然負責推著李遺。至於姚修武,則是緊緊跟在穆雲垂身邊。
    饒是人身自由得以上街多次,穆雲垂依舊心中暗歎不已:這大梁的青州和大燕的青州是不太一樣啊。
    天下的疆域早比上古擴大了不知凡幾,古九州的疆界也早不是按上古時期劃分的了。今日的天下十三州仍保留有古九州的名號,但是治所、疆界、部分地域的歸屬與上古時期已有很大出入。
    例如今日之青州,大燕與大梁以沂陵至蒙陰一線為界,青州雖被二國各得二一,兩國卻不約而同地保留了青州之名,吞並彼此疆域之心,毫不掩飾。
    兩國青州都督姚萬重,說起來算是梁國皇室,準確說是王室的自家人,與開國先皇一同舉兵,從一個騎卒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英侯。
    本朝梁國君皇繼位後,允他獨自領兵,掌管青州軍政,其中信賴,可見一斑。
    姚萬重也確實是雄心萬丈的人物,將青州治所設在直麵兩國邊境的沂陵城,以示青州治所即為青州第一道防線,也是最後一道防線。此等魄力,非常人所能有,關鍵是他掌管青州數年,確實將燕國輕騎抵擋在外寸步不得入。
    雖然早有耳聞姚萬重盛名,且在沂陵城對麵的蒙陰城做遊擊將軍時也沒少與姚萬重麾下軍士打交道,但親眼見識了沂陵城內景象,穆雲垂還是心下暗暗驚歎要麽姚萬重有雄主之姿,要麽姚萬重身後必有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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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連年動兵,兩國對峙第一線的沂陵城,姚萬重居然經營出了十數萬人口,遊人麵無懼色,商旅往來如織。
    穆雲垂深深地意識到,姚萬重將此城作為大梁青州第一關也是最後一道關不是說說而已的,他不是在營造一座堡壘,而在用心經營一方可攻可受的據點。
    人多就能產糧產兵,商多就能存餉存械。
    兵多糧足,器械無憂,此城可攻可守,誰能奈何?
    聯想到對麵遙遙相望的蒙陰城,百姓還沒有軍士多,雖武力無懼,但穆雲垂知道個中差距已是天差地別,他更加明白自己的父親穆光白為何要降自己兄弟幾個尤其是四個穆雲景安置在青州。
    如此敵人,實在不得不讓人惴惴不安。
    其餘幾人自然差距不到穆雲垂心中所思所想,姚修武帶領眾人登上了城牆,透過箭垛的孔洞看到了城池之外,姚文意帶著一眾人等正目送著持節的使者領頭帶著一行人向北而去。
    姚修武嗬嗬笑道:“穆七哥,你看,使者出發了,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穆雲垂對他不理不睬,湊在箭垛旁仔細張望著。
    李遺坐在輪椅上自然看不到城外景象,眼見穆雲垂如此無禮,他隻得微笑回應姚修武,那少年卻掃了他一眼,麵無波瀾,不言不語。李遺自討了個沒趣,也不再賠笑。
    穆雲垂突然問道:“你哥旁邊那人是誰?”
    姚萬重看了一眼道:“那是我們的老師。”
    “老師?”穆雲垂好奇:“看起來你哥很尊重他。”
    “不止哦,我和我哥都很尊重他,我們所有人都很尊重他。”姚修武麵露自豪。
    “這麽厲害?什麽來頭?”穆雲垂訝異,心下猜測,難不成這就是姚萬重身後的高人?
    城池之下,姚文意抬頭看見箭垛那邊的兩顆腦袋,揮揮手示意。
    穆雲垂向下揮手還禮。
    姚文意身旁的中年文士,撚撚自己的山羊胡:“那就是穆七王子?”
    “是的,老師。”
    “聽說你對他很是照顧啊。”那文士談笑的語氣有些揶揄。
    姚小侯爺卻不敢有絲毫不滿,恭敬答道:“畢竟也是一方王侯子嗣,不能當尋常俘虜對待。”
    “聽說你們兄弟兩個,前些天你天天上門,這兩天是修武天天去叨擾。私交也不錯啊。”
    姚文意沒有絲毫作偽隱瞞,在自己的老師麵前一股腦地道出:“畢竟是燕王子嗣,梁燕二國既然誰也奈何不得誰,有一份私誼在,日後說不定有用呢。”
    那文士笑道:“你是這麽想,他呢?難道會與俘虜他的人產生私誼嗎?”
    姚文意低頭認錯:“是我孟浪了。”
    那文士拍拍他的肩:“看見他就好像看見自己了吧。”
    姚文意笑笑:“哪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就是,欣賞吧。”
    文士:“聽說你們倆前些天還吵了一架。”
    姚文意無奈:“老師,你怎麽這麽多聽說啊。”還是接茬道:“我與階下囚有什麽吵的,隻是有些失望吧,我以為是個英雄少年,結果婦人之仁啊。”
    那文士不知是聽到了滿意的答案還是為這個回答感到可笑,哈哈大笑,再度用力拍怕姚文意的肩膀:“你究竟是失望還是得償所望呢?他不喜好殺人,難道我們的姚小侯爺就是噬殺之輩嗎?你們都是大權在握,很多人的生死就在你們一念之間。但你們終究是未及弱冠的年紀,人性的善良是必不可免的。”
    “他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你是不會用一個漢人少年的姓名換三座軍鎮的,舍得也隻是想想而永遠不會做。他卻做到了,且不說此事成不成,穆雲垂賣國求生的名頭會在天下傳遍。這種委屈,你更是忍受不了。”
    “你們二人在做人與權謀爭奪的兩邊矛盾掙紮,選了不同的出路。你不後悔,但是你羨慕啊。”
    “聽起來很迷惑茫然對吧?但是穆雲景看得透啊,你們的出身早就無法改變了,但是你們要做什麽是可以改變的。穆雲景做了自己,你還是在做姚小侯爺。”
    姚文意默然不語,片刻後抬起頭笑笑:“老師,我父知道您跟我講這些,又要罵你誤人子弟,壞我前途了。”
    那文士翻了個白眼:“大老粗除了打打殺殺還懂個屁!”言罷撇下姚文意自顧自背起雙手向城門走去:“不做小侯爺是救不了任何人的,做小侯爺就注定要血雨腥風的。穆雲垂是穆雲垂,你是你,他做他那麽多年,你做你這麽多年。學他作甚,何必學他。”
    文士搔搔花白的頭發,嘀咕道:“又嘮叨了。”
    姚文意恭恭敬敬執弟子禮:“弟子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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