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雲景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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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都督公署地牢。
布滿青苔的石壁滴滴答答地在地麵匯成一股水流,濡濕了鋪地的麥秸雜草,雜草堆上昏昏欲睡的李遺蜷縮著身體,努力保持著任何一寸身體的幹燥。
一陣嘈亂的腳步聲傳來,鎖門的鐵鏈隨之打開。
沒有窗戶自然就沒有天光,連一隻燭火都沒有的牢房內,李遺看不清門口那些人的嘴臉。
隻聽到熟悉的軀體被扔進牢房重重落地砸在自己腳邊的聲響。
那是穆雲垂。
他們被關進這地牢三天了,穆雲垂天天被拖出去挨打,打上不知道多久就會送回來。
李遺也就靠他挨打的次數記錄著兩人進來的時間。
穆雲垂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艱難地伸展著四肢。
李遺將身下尚且幹燥的角落讓給他,拖著自己虛弱的身體努力將他搬了過去,末了,兩人一般虛弱地呻吟昏沉著。
良久,緩過來一口氣的李遺從懷裏掏出最後的一塊烏金,這是他蘇醒後又草草配置的,本是做不時之需的,沒想到一股腦用在了穆雲垂身上。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沒有人給他們燭火,李遺無奈隻能在石壁上將烏金研磨成粉,再抓著石、藥混合的粉末往穆雲垂傷口上撒。
事實上,李遺既看不到自己抓取的到底是藥多還是石頭多,穆雲垂的傷口又能是什麽樣子。
但是穆雲垂沒說很好用也沒說沒有用,每次受刑回來他就在疼痛中一聲聲呻吟,疼痛舒緩了就開始昏睡,睡醒又被拖出去打。
李遺還是忍不住邊摸索著給他上藥邊勸誡道:“你就聽話一點,他們問什麽你就說什麽就是了,再這麽打下去,早晚會被打死的。”
穆雲垂嘶嗬著從牙縫裏恨恨地擠出一句話:“那他們倒是問啊!”
兩塊物體從門口的方向扔來,李遺在地上摸索著將兩個梆硬的饅頭撿了起來。
說是饅頭,但即使是在這沒有一絲光亮的地牢裏李遺也能看到那深沉得不帶一點細糧的顏色。
但這是穆雲垂他們二人在這裏生存唯一能依賴的東西。
入口的口感正如所料,粗糲苦澀,還沾帶著地牢地麵的泥水。
說是食物,這東西與食物的唯一關聯就是吃不死人。
穆雲垂拿過一個送進嘴裏嚼著。
李遺艱難地咀嚼又咽下,嘀咕道:“在那小院裏,啞伯好吃好喝伺候著你還挑三揀四的,到了這,這東西你還爭著吃。”
穆雲垂每句話都不讓李遺落在地上:“該當爺的時候就得當爺,沒爺當就得活著先。”
李遺湊過去:“你是穆雲垂嗎?那小子可沒這麽惜命啊。”
穆雲垂一把拍上毛茸茸的腦袋:“那也得死得像個英雄,餓死、被打死算是怎麽回事兒。”
李遺屁股往穆雲垂那邊又挪了挪:地麵上幹燥的地方實在是不多了,也就兩人窩身的這個牆角因為地勢稍高還沒那麽濕潤。
“想想幾天前,再看看眼下,真是一個天一個地,不是我說你,你就不能忍忍,明知道這又不是在你地盤,脾氣一點不收著。這下好了吧,咱倆可就在這等死吧。”李遺一肚子的牢騷。
穆雲垂冷哼:“你可是自己要來的啊。”
李遺一番尬笑,哈哈道:“想裝個英雄,誰知道他們不伺候你了。”
兩人之間難得陷入了一番靜默之中。
在沂陵城往北數百裏的薊州城外,姚文意派出的使者車隊風塵仆仆地進了城。
一封拜帖,一封家信匆匆忙忙地送進了城池居中的一座占地極廣、恢宏氣派的燕王府之中。
城中的幾股暗流也隨之湧動起來,從不同的方向陸續有人趕到府上。
剛應付完青州使者的穆光白匆匆趕到堂後,一眾人隨著他的出現起身,除了兩個人——一個麵容粗獷,穿著貌似獵戶的中年胖男人,一個端坐輪椅上的年輕男子。
穆光白揮手將婢女送上的茶杯摔翻在地。
驚地剛坐下的眾人又突兀起身。
穆光白眼神一掃,怒氣未消道:“做什麽?人來的這麽齊做什麽?”
輪椅上男子掃視過眾人,見沒有人敢開口,率先謹慎道:“父王,聽說有了七弟的消息。”
此人是穆光白次子,長子早夭,他如今是事實上的長子,也是穆雲垂的二哥,穆雲暘。
穆光白不發一言。
又有一人挺身而出,麵容倒是與穆雲垂有幾分相似:“七弟還活著嗎?”穆雲垂五哥,穆雲飛。
“你想讓他活著嗎?”穆雲飛對麵一人冷冷道,這是穆雲垂三哥,穆雲翼,他與穆雲垂關係一般,與穆雲飛的不對付卻是擺在明麵上的。
穆雲飛瞬間憤怒,反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問問你怎麽想的。”穆雲翼毫不退讓。
“七弟是我們手足兄弟,誰不為他的安全擔心?”穆雲飛情真意切。
獵戶打扮的中年男人是在場座位離穆光白最近的人,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清清嗓子,場內的爭吵瞬間刹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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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光白從袖子裏掏出姚萬重親筆寫就的拜帖,遞給這男人:“段兄,你看此事該如何?”
段磾,卑夷族段氏部落首領,燕國二號人物。
段磾恭敬接過信件匆匆瀏覽,閱罷輕輕放下,略加思索正欲開口說話。
從堂前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連穆光白和段磾在內所有人都將目光投了過去,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那人的態度。
不用下人通稟,一二十歲的年輕男子身著銀甲白袍,兜鍪未摘踏步而進。
斜眉入鬢,目若寒星,朗聲道:“不用商量,梁國使者已經被我砍了!”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那年輕男子進到堂內卻不理睬或致意、或敵視的那些目光,徑直走到堂前向穆光白與段磾見禮,自顧自地拿起那封拜帖查看。
然後又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送給穆光白。
穆光白絲毫不在意這人的無禮舉動,接過信件查看後疑惑地看著這個自己從未看透過的兒子。
穆雲景。
沒有過多戰績,三個月前一戰成名的北地第一戰將,隻因為他戰勝的對手是梁國君皇,曾經在北地十一國號稱“用兵無雙”的趙一。
數月之間將盈滿燕國一國的名氣傳遍天下的年輕英才,雖少在天下大戰中揚名,卻少有質疑,即使再如何不世出的天才也難有如此信服力。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還要感謝從青州撤兵回豫的趙一臨行前北望留下的一句話:“我若有子如廝,不測於此亦含笑九泉。”
天下或許還對年少盛名的穆雲景有所質疑,在燕國,上至燕王、下至任一兵卒,都認為趙一的評價並不高,甚至是折辱了穆雲景。
自穆雲景九歲從軍嶄露軍事天賦以來,遼地就有說法:“凡人子嗣,怎能奢望比肩四王子此等人物?”
穆光白作為其父,也對這些民間說法也聽之任之,他的盛名就在遼地燕地久盛不衰。
年方二十而威震天下已然半生矣。
穆雲景轉身麵對著堂中各自心懷鬼胎的任何一人,並不刻意去看誰,自顧自說道:“七弟帶信,讓我優待梁國使者並保全其性命。所以我把人給砍了。”
穆雲景聲音依舊激昂:“使者信上說蒙山城外三座軍鎮可換七弟回來,七弟信上說他回不來了。”
剛剛看完穆雲垂的家信的段磾眼皮微跳,偷偷瞄了眼穆光白,見他依舊麵色沉靜,他終究還是一言未發
穆雲景抱拳道:“七弟確實回不來了,軍鎮我也不可能給,為表決心,使者必死,燕梁戰端,迫在眉睫,大家回去準備吧,此仇必報,馬上就報!”
軍鎮是穆雲景不給,不是燕王穆光白不給,馬上報仇也是我穆雲景的安排。
一介臣子當燕王的麵囂張跋扈至此,離奇的是,所有人對這一切毫無異議,居然安靜聽命各自離去。
段磾也站起身向穆光白告別,向穆雲景點頭示意自背手離去。
燕國兵馬大都督,總管燕國三州之地軍事,穆光白交付身家性命的信任,誰能有異議?
待眾人皆散去,穆光白才開口道:“雲垂他…如果真的回不來,你能心安嗎。”
穆雲景道:“如果信上真說了他回不來的話,這封信就送不出來。天下誰能不懂,自然都知道我在說謊。”
“我越是想讓雲垂死,雲垂就恰恰難死。”
“姚家父子有那麽蠢?”
“騙他們自然騙不過,騙悠悠眾生造個勢還能騙不過嗎。”
“要開始了嗎?”
穆雲景突然疾步走出堂屋,站在廊下向天空伸出單臂,一隻體型健壯的鷹隼呼嘯著落在他的臂膀。
穆雲景帶著鷹隼重返堂屋,搖搖頭道:“時機還不成熟,但是也該做做樣子,隻是保住雲垂和三鎮。”
穆光白疑惑道:“一直沒有人告訴我,雲垂到底擅自出城越境做什麽去了?你是否知情?”
穆雲景恭敬道:“找人。”
“什麽人?”
穆雲景笑得高深莫測:“應該是挺重要的人吧。”
旋即穆雲景又直白地問自己的父王:“您真的有那麽在意雲垂嗎?”
穆光白聞言眼神冷冽地盯著這個自己最得意的兒子。
穆雲景毫不退讓地直視自己尊敬的父親。
末了,父子二人一人轉入庭後,一人默默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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