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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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醫師在廊下匆匆忙忙奔來奔去,一盆盆血水從屋內不斷端出,紗布、藥粉、熱水源源不斷地往屋內傳送。
    姚文意淒厲的嚎叫傳到屋外讓人聽得肝尖發顫。
    姚萬重就站在姚文意所住的小院院中央,背對著長子的房間,雙眼緊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陳禕行色匆匆地趕來,看到姚萬重沒有言語徑直走到了屋內,片刻後又沉默不語地退了出來,走到姚萬重身邊低語道:“血還是止不住,再這樣下去。”
    姚萬重終於睜開了眼睛:“箭裂傷人而已,時有發生,怎麽會嚴重到這個樣子?”
    “麵頰創口太大,血流不止,金瘡藥根本敷不上去。”
    “那就去找有用的藥!”姚萬重一改往日沉穩模樣,此刻像一頭威嚴又可憐的獅子。
    陳禕注意到姚萬重居然微紅的眼眶,沉默著退去。
    姚修武手提著一個人不顧一切地往裏闖,甚至沒有注意到被他擠壓到一旁的陳禕。
    進到院中央,姚修武大聲叫嚷道:“都給我閃開!現在開始他要什麽給我上什麽!”
    姚萬重忍不住大喝道:“這個時候你還在鬧什麽?!”
    姚修武這才注意到院中的父親,他將手中人甩在地上:“父親,這個人能救哥哥!”
    “什麽人?”
    “穆雲垂身邊那個人。”
    姚萬重聞聞言沒有任何反應,院中所有人聽到那個當下絕對是禁忌的名字更是瞬間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姚萬重伸手招過自己的小兒子,待他走到自己眼前,姚萬重揪起他的衣領:“你是覺得你哥死了,青州就是你的了麽?”
    姚修武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父親,您這麽想我?!”
    “這個人手裏有藥,我聽哥哥說過的,他那藥救過他自己的命!”掙脫出來的姚修武撕開李遺的衣服,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胸膛和從腹部延展到胸前的猙獰“蜈蚣”。
    “他的藥,救過他自己的命,我哥的傷更不是問題!”
    姚萬重湊到李遺跟前,單手托起他的臉:“你跟穆雲垂什麽關係?”
    李遺膽怯道:“沒有關係,我在山裏偶遇他,就有人把我當成他的同伴一路抓來這裏。”
    “那你為什麽和他一起下地牢?”
    “他救過我的命。”
    “可是我們要殺他,你會救我們嗎?”
    李遺不知如何回答合適。
    姚萬重站起身揮揮手道:“砍了吧。”
    “讓他進來!”屋內傳出姚文意的聲音。
    得到了姚萬重許可後,因為膽怯而佝僂著身子的李遺匆忙收拾好自己被撕扯開的破爛衣服進到了房間內。
    進門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李遺在一眾醫師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了床幃。
    他看到了姚文意的身影,上午還一身殺氣矯健非常的的姚小侯爺此刻失去支撐般仰躺在大床上,四周扔滿了沾染血跡的白色繃帶。
    一盆盆滌濯繃帶的血水就那麽放在腳邊。
    李遺強忍著恐懼湊近了姚文意,姚文意那似乎發散的瞳孔也在注視著他。
    看到李遺進來,姚文意用虛弱的聲音問道:“你想回家是嗎?”
    李遺遲疑地點點頭。
    “過來。”姚文意有氣無力。
    李遺進一步走近,床幃被悄悄拉開,看清裏邊景象的李遺倒吸一口冷氣。
    文質彬彬秀麗非常的姚小侯爺,此刻再也不複往日清秀,右邊臉頰像是炸開一般裂開了幾道深深的傷口,甚至有幾塊小片皮肉丟失了去,傷口四周沾染著各色的藥粉,但是傷口依舊不斷往外滲著血水。
    “害怕嗎?”姚文意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李遺搖搖頭,又點點頭。
    “治好我,我讓你回家。”姚文意又道:“我見過你的藥,你能用,我就應該也能用。”
    李遺遲疑地開口:“我的藥沒了。”察覺的姚文意的失落,李遺連忙補充道:“我需要藥材!不要你們給我,我自己去抓!”
    姚文意輕輕點頭。
    “你的傷口太深了,我的藥就算有用,你也會留疤的。”
    姚文意這次沒有反應,他仰麵靜靜躺在那裏,如果不是胸膛依舊在起伏,李遺甚至以為他已經失去了生機。
    兩行淚珠從姚文意眼角不受控製地湧出,他默默揮手讓人帶李遺去藥房。
    什麽都沒有了,軍職、名聲、榮譽,甚至容貌全都沒有了。
    一帆風順成長到弱冠之年,少年意氣,年少豪俠,自詡人間第一流,做頭等紈絝,做一等英傑。
    當抓住了那自認為上天賜予的良機時,以為順理成章要走上傳奇的道路,卻在每一步的正確選擇中走向了最慘痛的結果。
    姚文意不再憤怒,不再怨恨,他就那麽靜靜躺著,眼睛茫然地盯著床頂的帷幔,沒有人敢上前伺候,沒有人敢來打擾。
    直到李遺再次走進屋裏,他手拿兩副藥包,輕聲道:“會有點疼,你要不要先睡下?”
    姚文意稍微側過臉,注視著這個自己從未用正眼看過的漢人少年:“能有傷口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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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遺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將其中一包藥粉收了起來。
    時間緊迫,烏金沒有成型,還是烏黑的糊狀,他交給一旁的醫師。
    醫師湊到鼻子邊聞了聞,在姚文意的催促下用竹簽小心翼翼地給傷口敷上一層黑糊糊。
    烏金初上藥,對傷口的刺激讓有所準備的姚文意還是吃足了苦頭
    那種灼燒感直接越過皮膚刺激著麵頰上的每一寸肌肉。
    創傷的疼痛與烏金的刺激沒有中和,兩種截然不同的痛苦疊加起來讓姚文意忍不住想要將自己的麵龐撕下來。
    屋外的護衛已經進到了屋內,姚文意在床上痛苦地嚎叫,李遺和一眾醫師站在一旁,內心忐忑不安,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湧出。
    片刻之後,終於適應了藥物刺激的姚文意同時感覺到兩種痛苦的消退,麵頰痛感的消逝讓姚文意瞬間放鬆,腦袋一歪竟然直接昏睡了過去。
    一眾人等瞬間心情緊張,好在經過近前醫師的觀察後徹底放下心來:“血止住了,小侯爺睡著了。”
    所有人識趣地有序退出房間,李遺心中的忐忑終於褪去,整個人仿佛抽幹了氣力,不由得癱軟在地,他不知道姚文意能否遵守諾言放他回家,但是他揣測自己起碼不會和穆雲垂一起去死了。
    身後的護衛走上前來將他拖出房間,丟在姚萬重麵前。
    姚萬重眼瞼低垂看了他兩眼,縱然是他此刻也顯得有些猶豫,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處置這個漢人少年。
    “你知道你幫穆雲垂騙了我們嗎?沒有你,我們不會那麽相信穆雲垂。”
    李遺搖搖頭:“我從沒有想過要騙誰,害誰。你們沒有人管我的死活,隻有穆雲垂救了我。”
    “可是他逃了,把你留下了。”
    “穆雲垂跑了?他沒死?”李遺抬起頭,正巧迎上姚萬重冰冷的目光,隻是一瞬,李遺就逃避似的躲開了視線。
    “你始終認為你是清白的嗎?”
    李遺沒來由地再次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句話,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活的清白不如活的明白。可是我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也不明白清白又在指什麽。穆雲垂在的時候我受他牽連離開家鄉,險些喪命,可他也救了我的命。我曾經在山裏差點害了他,他卻說我也救了他的命,現在他活了命,好像又連累我要不得命了。大老爺,您說我能明白嗎?”
    “大老爺?”姚萬重感到有些可笑。
    李遺癱坐在地,仰視著眼前這個自己並不清楚身份的大人物:“姚小侯爺說會讓我回家的。”
    姚萬重點點頭道:“等文意醒過來,你就可以走了。”
    姚萬重看了眼姚文意的房間,轉身踱步慢慢走開,無人去窺探他的心思。
    今日沒有再多死一人,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所有人都知道知道,姚萬重無所謂是否真的殺掉這個無足輕重的漢人少年的,與其費盡心力地去調查背後的周折,不如直接殺掉來的輕便。
    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少年撿回了一條性命。
    更少人知道的事,姚萬重可殺向來來的容易,不殺卻來的罕見,隻因少年的一席話,讓他想起曾經的一位故人,一位同樣身世飄零,在人世間苟活著,由別人主宰著生死,最後在無數次的生死邊緣中爭渡而出的故人。
    直到故人曾經追隨在一個偉岸的身影背後一步步登高,再也沒人能主宰他的生死,轉而由他主宰別人生死。
    姚萬重多年未再想起那人形象,如今,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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