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憑什麽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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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滿了人的院子裏落針可聞。
    一臉惡毒的老嫗站在自己兒子身後,惡狠狠地盯著這個不知敬畏的少年。
    田姓差役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不過礙於自己下屬在場,還保持著沒有失態。
    他將自己的腰刀解下,雙手拄地,眯眼道:“我知道你是誰,看來縣尉大人的麵子上,我不抓你見官,這樣,你給我磕個頭,道個歉,我就當你年少無知,不難為你。”
    李遺聞言忍不住笑著搖搖頭:“我是來帶我弟弟妹妹回家的。”
    田差役似乎是抓住什麽了不得的信息,故作為難道:“這是我合理合法花錢買來的奴仆,別說你是他們哥哥,你就是他們的爹也不能說帶走就帶走吧。”
    “不過誰讓你認識縣尉大人呢,五個,你給我磕五個頭,我就考慮讓你贖回他們。”
    李遺似乎是真的聽到什麽了不得的笑話,如果是幾個月前的自己,說不定此時真的被他嚇唬到,但是走青州一趟,死亡邊上打了幾回滾,這點場麵實在撩撥不起他的神經來。
    “不用言必你的縣尉大人,我跟他沒那麽深的交情。”回想起那個人老似精的翟聞老頭子,李遺心中沒有什麽怨恨,卻也生不出一點善意來。
    聽到他如此評價與縣尉大人的關係,田差役頓時一怔,隨即忍不住笑道:“不願攀這高枝那就更好說了,先磕頭,再賠錢。按規矩辦事,回頭縣尉大人問起來,我也好交代。”
    聽到對方幾次三番要求他磕頭的要求,李遺實在忍不住了,揶揄道:“每天看百姓在你麵前下跪卻從來不跪你,心裏很癢癢吧?你想當縣尉?”
    自以為掩飾得毫無破綻的差役被當著下屬同僚的麵如此指控,似真的被說到了痛處,耳根霎時間紅了,嘴上卻依然底氣十足道:“你胡說八道什麽都沒用,今天我占著理,你不按我說的做,你就試試。”
    李遺幹脆帶著幾名孩子一屁股坐在簷下,衝對方攤開手,一副你奈我何的耍無賴樣子。
    平日裏耀武揚威說一不二的差役什麽時候被人如此對待過,更何況還是在自己家中,自認為已經給了對方台階下,這小子卻實在蹬鼻子上臉。
    田差役一揮手,身後看了場笑話的下屬還是該做事做事,上前準備給這小子的顏色看看。
    反正就算真得罪的縣尉大人,也還有田差役頂著呢。
    李遺站起身,自己當然沒覺得自己是這幾個人的對手,隻是他此刻有比武力更有用的東西。
    不等那幾人到跟前來,他掏出一個布袋扔在雙方之間:“跟誰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
    “這裏邊是兩貫,雖然不多,但是你買我妹妹花了多少你心裏有數。我弟弟妹妹在你這裏做工被養成這樣算是我沒本事,我認了。錢債兩清,行也不行。”
    差役撿起錢袋掂量掂量,卻又隨手丟在一邊,冷笑道:“窮小子乍富,沒見過錢才會把這點東西當底氣。”
    說罷掄起佩刀就對李遺當頭砸下:“你闖我家門,打我老母,搶我奴仆,你真當是幾個臭錢的事兒?”
    李遺淡定伸手架住未出鞘的刀,冷冷道:“你母親做了什麽你自己問她,不是為了找我妹妹,你的家門求我進我都不進。”
    田差役聞言更是惱怒,平日裏城中百姓誰敢這麽跟他說話?
    自己要打人更有誰敢躲敢擋?
    眼前這小子居然還有膽當麵告自己母親的刁狀?
    自己母親是什麽脾性田差役當然清楚,但是那又如何?作為他的母親,在自己家中呼喝幾個奴仆有何不可?
    名正言順的事情!
    田差役麵上掛不住,幹脆一把抽出了刀。
    李遺奪過了刀鞘,歎了口氣,怎麽回到家裏來還是要打打殺殺。
    就在李遺右手探進懷裏準備反擊時,大門處卻傳來一聲大喝:“誰敢私鬥!”
    李遺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幾名差役卻頓時轉身恭敬道:“縣尉大人。”
    可李遺看到的分明是個年輕人。
    柳青的胞兄,柳盛。
    柳盛隻身一人出現在院中,目不斜視地走到李遺身旁,似是沒認出他一般,轉身麵對諸差役。
    “田正,家裏有客人?”
    田差役,田正,麵色古怪地將刀收了起來,悶聲悶氣道:“家裏進了歹人,怎麽還驚到大人你了?”
    柳盛道:“聽說有人報官你家中出事,我特地來看看,不過好像耽誤你待客了?”
    田正訕訕道:“一點家務事,不勞煩大人了,處理完了我就回去當值。”
    柳盛唔了一聲,對其餘幾人問道:“你們也在這裏處理家務事?”
    剩餘幾人將目光投向田正,田正卻一個屁也不放,直到他沒打算真個給自己的兜著,一個個倉皇跟柳盛告辭離去了。
    最後柳盛對李遺說道:“是你和田大人有糾紛?”
    李遺指指地上的錢袋,無辜道:“方才是有的,現在應該是沒了。”
    田正道:“縣尉大人,這人強闖我家門,傷我老母,搶我奴仆,扔下幾個銅板就想了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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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盛點點頭,表示確實不太合適。
    李遺不說話,一手攬過大雙,一手攬過小雙,兩個孩子也不說話,還帶著淚珠的眼睛就這麽可憐巴巴地盯著柳盛。
    柳盛沒好氣兒地白了李遺一眼,蹲下身子擦去兩個孩子的淚水,背對田正道:“田正啊,我聽說你買了兩個便宜仆人,可我沒想到你,買的居然是我的弟弟妹妹啊。”
    田正一聽這話反倒站直了身子:“這裏沒旁人,縣尉大人若是想偏袒誰大可以明說,誰不知道你和這家人的關係來,何必牽強附會套親戚,您隻要開口,我還能不答應嗎?!”
    柳盛謔地轉身,整個人的氣勢也隨之一變:知道我們的關係你還敢買,我幾天沒回家你就把手伸到我家門口,惡心我?田正,沒當上縣尉你是不是很痛恨我啊,啊!”
    田正居然毫不退讓:“縣尉大人若想要以權謀私,也不要給小人扣上公報私仇的帽子,我戴不起。”
    柳盛怒視田正,田正怡然不懼對視回去。
    李遺卻是從三言兩語中聽明白了此種關係厲害。
    他俯下身問小雙:“你怎麽會把自己賣給他家的?他給你多少錢?”
    小雙小聲道:“是我上街給我娘抓藥的時候碰到他的,他說會給我飯吃,還給我錢,我就答應了。他說我幹的不好,錢還沒有給我,上次我娘沒有藥,他給我二十文錢,說是借給我的,要還的。”
    李遺麵無表情站起身,這下一切都明了了。
    如果說大雙小雙自己因緣際會把自己給賣了,那隻能說是命運無常,遇人不淑。
    可眼下八成是田正這個家夥有心算計,拿柳家沒辦法,看柳家對這家婦幼頗為照顧,才故意出此下策來惡心柳盛的。
    李遺對他們的爭鬥沒關係,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拿這些孩子當人看。
    李遺挽起袖子,正與柳盛針鋒相對的田正沒有防備,直接被他一拳打在麵門上,頓時摔倒在地。
    莫說田正,就算是柳盛也沒想到李遺會突然發難。
    李遺趁他病要他命,騎坐在田正身上左一拳右一拳,隻往臉上招呼。
    “這一拳,打你為富不仁,這麽小的孩子也拚命使喚!”左眼一個烏青。
    “這一下,打你尖酸刻薄,幹你家的活不給飯吃不給工錢,畜生穿上衣服都比你像個人!”右眼一個烏青。
    接下來梆梆梆一連三拳,打的田正口鼻出血不止。
    “這是打你心術不正,連活路都沒有的老弱婦幼也算計,也欺負。”
    李遺還是不解氣,左右開弓一連打了十幾拳才停手。
    柳盛雖然樂得見李遺出手教訓這個自己也早就看不慣的田正,但是也怕真的鬧出人命來,到時候他就真的蓋不住了。
    說到底,田正還是官府中人。
    田正的老娘,那個尖酸刻薄的毒婦人,癱坐在地,哭天搶地,直呼沒有天理,沒有王法,卻始終不敢上前攔阻一下。
    李遺見田正隻喊痛卻在身下不再掙紮,隨即站起身來。
    解開左手上沾了血的繃帶,露出已經結痂的猙獰傷口,甩甩雙手鬆快鬆快。
    李遺不管眼前這對母子有沒有在聽,冷冷道:“一開始我是很有誠意,很有禮貌的。”
    隨即問柳盛道:“我可以走了嗎?”
    柳盛居然聳聳肩率先抬步離去。
    李遺招呼幾個孩子離去,走到影壁時突然想起了什麽。
    不顧再度受到驚嚇的老嫗,從懷裏掏出銅板來,一枚枚扔在了地上。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枚。
    “兩清。”
    夜晚,之前是酒肆的小院裏,消散了許久的熱鬧人聲重新出現了。
    前廳條桌上,眾人圍坐一團,李遺從後院不停端來吃食,燒雞、燉魚、燉肉、白饅頭,當然還有不再是光可鑒人的濃稠麵粥。
    五個孩童眼睛都直了,不停地吞咽著口水,卻沒有一人動筷子。
    最後端上一盤炒菜,李遺放下卷起的袖子,笑嗬嗬地張羅著:“愣著幹嘛,吃啊!”
    李遺斥重資招呼的這一桌子大菜,沒有別的用意,就是為了彌補這些天來對家裏人的虧欠,能想到的,最實際的還是昏天黑地地吃它一頓!
    直到在李遺的催促下雙嬸兒動了一筷子,幾名孩子才開始往嘴裏塞起來。
    小雙自始至終還保持著個女孩子的模樣,大雙等人卻是一點不顧形象,吃到興起甚至扔掉筷子用手往嘴裏塞,甚至小默也迅速融入,一點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沒幾下這幾個孩子就一個個被噎得翻白眼。
    李遺忙著一個個給他們順氣,雖然自己顧不得吃一口,忙的手忙腳亂,李遺臉上卻始終掛著壓抑不住的笑容。
    這幾個月來,每天都在夢想今日的場麵,終於讓他切切實實地發生了,如何能夠不讓他興奮。
    雙嬸兒趁著昏黃的燈光看著前後忙碌的李遺,忍不住又濕了眼眶,招呼著李遺坐下,細細端詳著李遺血痂猙獰的左手,又察覺到他身上露出的點點烏青,默默垂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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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苦了你了。”
    李遺強行將眼淚憋回去安慰道:“嬸兒,不哭,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以後咱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再也不用哭了。”
    屋內正是一片和諧安樂其樂融融的模樣時。
    柳盛卻突然從後院走進,手裏提著一串油紙包和兩個酒壇子:“喲,今天菜不錯呀。”
    又對李遺打趣道:“你小子不夠意思,也不叫一聲。”
    李遺接過他帶來的東西,油紙包裏是一根油汪汪的鹵肘子。
    他衝後院嚷道:“陸大人,怎麽不進來?你不是最愛翻我家後牆的嗎?”
    陸鑫笑嘻嘻地走進來,道:“沒想到,你小子還能活著回來。”
    柳盛點點頭:“不但回來了,變化也是出乎意料地大。”
    李遺將脫骨肘子的肉細細分好,給幾個孩子分出一大半,取過幾隻碗倒上酒,招呼二人落座。
    柳盛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不過這小子不客氣的樣子倒是比離開時那副見誰都麵熱心冷的模樣討喜的多。
    李遺興致到了,也不講客氣,率先幹掉了一碗,痛快地長出一口氣道:“出去繞了一個大圈,再見到每一位舊相識,按捺不住地想接近。”
    柳盛和陸鑫對視一眼,瞥見少年身上那掩飾不住的一身傷,默默碰了一個,有些事情,雖然很好奇,但還是不要問的好。
    酒過幾輪,李遺打開了話匣子:“你什麽時候升官做縣尉啦?”
    柳盛點點頭道:“就是你消失沒幾天,豫州都督親臨管城,我們這裏縣令本就空缺,姚都督就讓翟縣尉頂了缺,翟縣令又推了我做縣尉。那田正本是勢在必得的,但是姚都督點了頭,也算我撿了便宜吧。”
    陸鑫立馬非常狗腿地接話道:“不算撿便宜啊,實至名歸。”
    眾人哈哈大笑。
    一夜不談正事,隻是喝酒吃肉漫無邊際地閑聊,李遺感覺從未有過如此盡興瀟灑的夜晚。
    一日清晨,李遺從宿醉中醒來,雙嬸兒帶著幾個孩子回後院睡了,柳盛陸鑫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正痛快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準備收拾狼藉的時候。
    一個沙啞的嗓音在角落裏響起:“你憑什麽一家團圓?”
    李遺立馬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黃銅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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