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山路蜿蜒如蛇，秋夜的風裹著腐葉掠過青石板，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我叫陳九，是這十裏八鄉有名的背屍人，幹的是替亡者返鄉的營生。老輩人常說，客死異鄉的魂魄若不能入土為安，便會化作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那天傍晚，我正在家中擦拭祖傳的桃木扁擔，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開門，隻見一個身著灰布長衫的男人站在門口，臉色慘白如紙，眼神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陳師傅，我家老爺子在省城病逝，想請您幫忙把他背回老家安葬。”男人遞來一錠沉甸甸的銀子，我接過錢袋，觸手冰涼，仔細一看，那銀子上竟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像是剛從冰窖裏取出來的。
    我心中雖覺蹊蹺，但既然收了錢，便應下這樁差事。次日清晨，我跟著男人來到省城一間破舊的客棧。推開房門，一股濃重的腐臭味撲麵而來。床上躺著一位老者，渾身裹著黑色壽衣，臉上蒙著黃表紙。我正要上前查看，男人突然攔住我：“陳師傅，我家老爺子生前最怕光，麻煩您等天黑再動身。”
    夜幕降臨，我將老者的屍體縛在桃木扁擔上，背在身後。那屍體重得出奇，仿佛有千斤之重。剛走出客棧，我便感覺脖頸處傳來陣陣寒意，像是有人在吹氣。回頭望去，卻隻看見空蕩蕩的街道，路燈在霧氣中暈染出朦朧的光暈。
    山路崎嶇難行，我背著屍體走得氣喘籲籲。行至半山腰，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幕中，我隱約看見前方有座破廟，便決定進去避雨。破廟的門虛掩著，推門而入，隻見供桌上的蠟燭忽明忽暗，照亮了牆上斑駁的壁畫——畫中描繪的竟是一群背屍人，他們背著的屍體個個睜著眼睛，嘴角上揚，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將屍體放在地上，剛想歇口氣，就聽見一陣微弱的啜泣聲。循聲望去，角落裏蜷縮著一個年輕女子，穿著紅色嫁衣，臉上淚痕未幹。“姑娘，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我問道。女子緩緩抬起頭，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她的雙眼空洞無神，脖頸處有一道深深的勒痕，舌頭耷拉在嘴角，分明是個吊死鬼！
    “背屍人，救救我......”女子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的，“我被歹人強娶，新婚當夜上吊自盡，屍體被扔在這破廟。求求你，帶我回家......”說著，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緩緩向我飄來。
    我慌忙掏出懷中的墨鬥，在屍體周圍撒上一圈墨線。墨鬥是背屍人的祖傳法器，據說能辟邪驅鬼。女鬼觸到墨線，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我鬆了口氣，轉頭看向老者的屍體，卻發現蒙在臉上的黃表紙不知何時被掀開，露出一張青灰色的臉，雙眼圓睜，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強忍著恐懼，重新將黃表紙蓋好，正要繼續趕路，卻聽見破廟外傳來陣陣腳步聲。透過門縫望去，隻見十幾個穿著清朝官服的人，臉色慘白，雙腳離地，正朝著破廟飄來。為首的那人頭戴紅纓帽，臉上掛著陰森的笑容：“背屍人，把那具屍體留下。”
    我握緊桃木扁擔，準備殊死一搏。就在這時，懷中的墨鬥突然發出金光，照亮了整個破廟。那些鬼魂被金光刺得慘叫連連，紛紛後退。我趁機背起屍體，衝出破廟，在雨中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終於看到了山腳下的村莊。村口的老槐樹下，站著幾個村民，舉著火把朝我招手。我滿心歡喜地跑過去，卻在靠近時愣住了——那些村民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眼神呆滯，走路時雙腳拖著地，分明也是一群鬼魂！
    我轉身想逃，卻發現來時的路已經消失不見，四周全是濃霧。身後傳來陰森的笑聲：“背屍人，你以為能逃得掉嗎？”我回頭望去，隻見那個請我背屍的男人站在霧氣中，身體開始扭曲變形，最後化作一具白骨，手中還攥著那錠冰冷的銀子。
    千鈞一發之際，我突然想起師傅臨終前的話：“遇到危險時，用自己的鮮血在桃木扁擔上畫符。”我咬牙咬破手指，在扁擔上畫下一道血符。桃木扁擔頓時發出耀眼的光芒，驅散了濃霧。那些鬼魂在光芒中發出淒厲的慘叫，紛紛化作飛灰。
    天蒙蒙亮時，我終於回到了家。將屍體交給家屬後，我才得知，那個老者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謀殺。凶手就是他的兒子，也就是請我背屍的那個男人。他為了獨吞家產，殺害了父親，又想利用我將屍體運走，毀屍滅跡。沒想到，他的惡行驚動了陰司，引來了無數冤魂索命。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輕易承接背屍的活兒。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想起那個雨夜在破廟的遭遇，想起那些猙獰的鬼魂。我知道，在這世間，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而我作為背屍人，背負的不僅是亡者的屍體，更是沉甸甸的責任和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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