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風裹著枯葉掠過青崖鎮，將城隍廟門前的銅鈴吹得叮當作響。我攥著鏽跡斑斑的銅錢劍，望著匾額上“護佑一方”四個剝落的金漆大字，後頸突然泛起一陣涼意——那感覺就像有雙眼睛，正透過漫天的暮色死死盯著我。
    “小道士，可算把你盼來了！”雜貨店的劉掌櫃從街角竄出來，棉襖扣子歪歪斜斜地係著，“鎮西頭的李寡婦家又出事了！她兒子大壯自從從後山撿回麵銅鏡，整個人就瘋瘋癲癲，見人就咬！”
    我跟著劉掌櫃在巷子裏七拐八繞，老遠就聽見李寡婦的哭嚎。推開虛掩的柴門，院裏晾著的尿布在風中瘋狂擺動，像極了無數蒼白的手在揮舞。堂屋裏，大壯正蜷縮在牆角，指甲深深摳進牆皮，嘴裏發出非人的嘶吼，雙眼翻白，隻露出渾濁的眼白。
    “道長救救我兒！”李寡婦撲過來抓住我的道袍，淚水混著鼻涕糊了滿臉。我注意到她脖頸處有道暗紅色的抓痕，呈五爪形狀，邊緣還泛著詭異的青黑色。
    就在這時，大壯突然暴起，速度快得驚人。我慌忙抽出銅錢劍，劍身卻在他觸碰到的瞬間發出刺耳的蜂鳴。他的皮膚下像是有無數條蚯蚓在蠕動，咧嘴露出沾著血沫的牙齒：“道士也敢多管閑事？這具身體，我要定了！”
    “何方妖孽！”我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劍上，金光閃過，大壯慘叫著跌回牆角。他懷中的銅鏡突然迸發出刺目的紅光，鏡中浮現出張扭曲的臉——那是個頭戴鳳冠的女子，左眼空洞，右臉爬滿蜈蚣狀的傷疤。
    劉掌櫃嚇得癱坐在地：“這、這是二十年前難產而死的趙小姐！聽說她下葬時，陪葬的就是麵銅鏡......”
    我迅速掏出黃符貼在大壯眉心，可符咒剛貼上就燃起幽綠的火焰。鏡中女子發出尖笑：“小小雜毛，也想與我作對？當年我被活生生釘進棺材，這鎮上的人，都該給我陪葬！”話音未落，整座鎮子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哭嚎，窗外飄來密密麻麻的白影，全是披頭散發的女子，脖頸處都纏著染血的紅綢。
    “不好，是索命陰兵！”我扯下道袍下擺，蘸著黑狗血在地上畫出鎮魔符。可陰兵們穿過符咒，利爪直取我的麵門。千鈞一發之際，城隍廟的方向傳來鍾聲，一位拄著龍頭拐杖的老道士踏著七星步而來，道袍上的八卦圖泛著金光。
    “孽障，還不速速退去！”老道士甩出捆仙繩，纏住正要撲向我的陰兵。我這才看清他麵容——滿臉皺紋如刀刻，左眼處卻空無一物，隻剩下猙獰的傷疤。
    趙小姐的虛影從銅鏡中完全掙脫，化作巨大的厲鬼，指甲足有尺長：“瞎子道士！當年就是你把我封進銅鏡，今天我要把你們挫骨揚灰！”原來二十年前，趙小姐因家族紛爭被設計難產而死，怨氣化作厲鬼屠戮了半座鎮子。當時的年輕道士——也就是這位獨眼老道，用自己的左眼為代價，才將她封印在陪葬的銅鏡中。
    “當年沒能徹底消滅你，是老道的過錯。”獨眼老道摘下腰間的葫蘆，倒出三滴琥珀色的液體，“這是用三十年陽壽煉製的鎮魂露，今日便送你上路！”
    鎮魂露灑在厲鬼身上，發出滋滋聲響。趙小姐瘋狂掙紮，周圍的房屋開始崩塌，瓦片如雨點般落下。我揮舞銅錢劍護住李寡婦母子，卻見大壯突然掙脫黃符的束縛，撿起地上的銅鏡朝老道砸去。
    “小心！”我衝上前推開老道，銅鏡擦著我的頭皮飛過，在牆上撞出個大洞。劇痛從肩膀傳來，不知何時，我的手臂已被厲鬼的利爪劃出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滴落在地，竟化作黑色的蟲子。
    “哈哈哈哈！中了我的蝕骨毒，看你還能撐多久！”趙小姐的笑聲震得人耳膜生疼。獨眼老道迅速掏出銀針，紮在我幾處大穴上：“先封住毒氣，降妖之事交給我！”
    老道咬破舌尖，在空中畫出巨大的血符，同時將鎮魂露盡數潑出。厲鬼在金光中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開始消散，可她突然抓起大壯，將其作為肉盾擋在身前：“有本事，就連這凡人一起殺了！”
    李寡婦哭喊著撲過來，卻被陰兵攔住。我強忍著劇痛，將銅錢劍擲向銅鏡——那是趙小姐力量的根源。劍身刺穿銅鏡的瞬間，整個空間開始扭曲，無數記憶碎片湧入我的腦海：趙小姐生前與書生相愛，卻被家族強行許配給年邁的富商，新婚夜她撞柱自盡，屍體還被殘忍地釘入棺材......
    “原來你也是可憐人......”我喃喃自語。厲鬼的動作突然頓住，空洞的左眼流下血淚。老道趁機甩出捆仙繩，將她徹底纏住：“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該傷及無辜！”
    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轟鳴，趙小姐的魂魄化作點點星光消散。銅鏡碎裂成齏粉，大壯癱倒在地，昏迷不醒。李寡婦抱著兒子痛哭流涕，而老道卻踉蹌著後退幾步，嘴角溢出黑血：“這一役，老道的陽壽也盡了......”
    我想攙扶他，卻被推開。老道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獨眼閃過一絲釋然：“小道士，記住了——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惡，隻有解不開的怨。”說完，他的身體漸漸透明，最終化作一縷青煙，隻留下那柄龍頭拐杖，在晨光中泛著古樸的光澤。
    後來，我在城隍廟設壇，超度了趙小姐的亡魂。鎮民們自發湊錢修繕廟宇，那麵破碎的銅鏡被埋在後山的桃花樹下。每到清明時節，總會有人看見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在花間徘徊，她的臉上不再有傷疤，眼中滿是溫柔與釋然。而我，也接過了老道的衣缽，繼續行走世間，降妖除魔，化解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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