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五年，江南梅雨季，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發亮。張啟山拄著烏木拐杖，望著老宅門楣上歪斜的紅燈籠，眉頭皺成個“川”字。這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是張家祖產，可自從上個月管家離奇暴斃後，宅子裏便怪事頻發，夜半時常傳來女人的啜泣聲，下人房裏的油燈也會無緣無故自燃。
    “老爺，三姨太說後園的井又在冒黑水了。”老仆王福佝僂著背，聲音裏帶著明顯的顫抖。張啟山摩挲著拐杖上雕刻的饕餮紋，那是父親臨終前交給他的，據說開過光，能辟邪。“備轎，去城隍廟請李道長。”他吩咐道，袖口下露出的手腕，不知何時多了道青紫的抓痕。
    城隍廟的檀香混著黴味撲麵而來。李道長正在蒲團上打盹，白胡子隨著鼾聲一抖一抖。“老張啊，你這宅子怕是招惹了不幹淨的東西。”李道長眯起眼睛，盯著張啟山手腕的傷痕，“三日前子時，是不是有人在井邊聽見唱戲聲？”
    張啟山心中一驚。確實，三日前他起夜時，隱約聽見後園傳來《牡丹亭》的唱腔，婉轉淒涼，唱的正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等他提著燈籠趕去，卻隻看見井邊漂浮的半朵木蘭花。
    當夜，李道長帶著桃木劍、黑狗血和三十六枚銅錢來到張宅。他在各個角落貼上符咒，又將銅錢按八卦方位擺好，最後在井邊灑下黑狗血。“子時三刻，不管聽到什麽，都別出門。”李道長神色凝重，“這井裏的東西怨氣極重，怕是有冤情。”
    張啟山躺在雕花大床上，聽著更夫敲過三更。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環佩叮當聲。他屏住呼吸，從門縫望去，隻見個穿著水紅色旗袍的女子，懷抱琵琶，正朝著井邊走去。那女子的麵容慘白如紙，脖頸處有道深深的勒痕，每走一步，身後就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找到了！”李道長的聲音從隔壁傳來，桃木劍泛著金光刺向女子。女子發出淒厲的尖叫，琵琶摔在地上，琴弦崩斷，化作無數銀絲射向李道長。張啟山抄起拐杖衝出去，卻見女子轉身撲向自己，指甲寒光閃閃：“啟山，你還記得我嗎？”
    這聲音如同一記重錘，敲得張啟山頭痛欲裂。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二十年前，他還是個窮書生，與戲班的青衣小蝶相愛。可後來為了攀附權貴，他拋棄了小蝶，娶了富商之女為妻。不久後，便聽聞小蝶在井邊上吊自盡的噩耗。
    “小蝶，真的是你？”張啟山手中的拐杖哐當落地。李道長趁機甩出捆仙繩，卻被女子輕易掙斷。她的身體開始膨脹，化作三丈高的厲鬼，長發間纏繞著腐爛的水草，嘴裏不斷湧出黑水：“你負我真心，我要你張家滿門陪葬！”
    宅子裏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丫鬟小廝們紛紛從房間逃出，卻被無形的力量拽回屋內。張啟山望著被鬼手掐住脖子的三姨太，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做人不可負心，否則天理難容。”他心一橫，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烏木拐杖上。
    拐杖瞬間爆發出耀眼的光芒，饕餮紋栩栩如生，張開巨口咬向厲鬼。小蝶的慘叫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她的身體開始出現裂痕：“啟山，你早知我會變成厲鬼，為何現在才動手？”
    原來，當年張啟山雖娶了富家女，卻始終對小蝶心懷愧疚。他暗中調查，發現小蝶並非自殺，而是被他的原配夫人派人推入井中溺亡，還偽造了上吊現場。這些年，他一直在尋找化解小蝶怨氣的方法，卻始終不敢麵對。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張啟山老淚縱橫，“但你不該傷及無辜。”說罷，他將拐杖狠狠插入地麵，金光化作一張巨網，將厲鬼困住。李道長趁機念動咒語，桃木劍直取小蝶的天靈蓋。
    “啊——”小蝶發出最後的悲鳴，身體化作無數碎片，消散在空中。井中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黑水漸漸退去，露出井底一具白骨，手上還戴著張啟山當年送給她的銀鐲子。
    天亮後，張啟山親自為小蝶操辦了後事，將她的屍骨葬在城外的桃林裏。從那以後，張宅恢複了平靜，可張啟山卻一病不起。臨終前，他將烏木拐杖傳給了兒子，並囑咐：“待人要真誠，切莫負了他人真心。”
    多年後，有人說在桃林裏見過一男一女，男的溫文爾雅，女的身著水紅色旗袍，懷抱琵琶，他們的身影在桃花雨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對神仙眷侶。而張宅的那口井，再也沒有冒過黑水，隻是每到雨夜，還能聽見微弱的唱戲聲，唱的依舊是那曲《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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