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鎖住蠹龍灘時，陸沉舟的懷表停在了亥時三刻。
    船夫老曲的烏篷船泊在腥臭的蘆葦蕩邊，船身覆滿青黑色黏液，像是某種生物的消化物。沉舟的德式皮鞋剛踏上船板，朽木便發出咯吱呻吟，裂縫中滲出膠狀物，黏住鞋底扯出蛛絲般的細線。
    "陸大夫，莫碰船幫。"老曲的蓑衣泛著屍蠟光澤，竹篙攪動江水泛起血沫，"上個月貨郎的右手……就是被這黏液吃剩骨頭的。"
    船至江心，水麵突現旋渦。沉舟的懷表玻璃蒙上水汽，秒針逆跳三格。他掏出帕子擦拭，卻在反光中窺見駭人畫麵——數百具浮屍自渦眼升起，每具屍身的胸腔都鑽出蜈蚣狀蠹群，正啃食自己的倒影！
    "那是劉三，肉太柴，龍爺不愛吃。"老曲用篙尖挑起浮屍頭顱，腐肉簌簌脫落，露出顱腔內跳動的肉靈芝，"您瞧，龍爺留著他養靈芝呢。"
    篙尖突然刺向沉舟咽喉。他後仰閃避，後腦撞上船篷，震落簌簌蟲卵。老曲的蓑衣鼓脹爆裂，萬千紅頭水蛭凝成人形，指骨穿透他右肩："陸家人……該還龍債了……"
    沉舟割斷纜繩躍入江中，腐臭的江水灌入口鼻。他掙紮上岸，靴底粘滿鱗狀蛻皮，每片都生著倒刺，紮入腳掌滲出血珠。
    陸氏祠堂矗立在灘塗高處，飛簷下懸著九盞人皮燈籠。推開包銅木門的刹那，鐵鏈聲炸響——
    "哥……快走……"
    堂妹陸蘅被鎖在青銅供桌上，渾身覆滿透明蠶膜。她脖頸凸起龍形肉瘤，隨著呼吸吐出帶卵黏液："寅時……他們要剝我的皮喂龍蠶……"
    供桌轟然開裂，升起具無麵屍骸。屍身胸腔嵌著血靈芝，菌傘表麵浮現父親陸秉忠的臉："沉舟……替龍爺試新藥……"菌絲穿透他手腕，將手術刀引向咽喉。
    沉舟割破掌心，血濺菌傘。肉靈芝發出嬰啼，菌絲縮回屍骸。懷表鏡麵映出真相：梁柱爬滿血管狀菌絲，每根都連著具蛻皮人蛹。陸蘅後背浮現《飼龍籙》，咒文隨呼吸起伏，如活物般扭曲。
    端午子時，九艘骨舟浮出蠹江。
    陸蘅赤身立於首舟，臍部連著龍須狀蠹群。沉舟混入祭船，見巫祝割開孕婦肚腹，臍帶纏上骨桅："以胎引龍——"
    羊水化作血雨傾盆。沉舟的手術刀刺入巫祝後頸，皮膚整片蛻下，露出內層龍鱗："陸家血脈……生來就是龍糧……"巫祝的脊椎暴長，尾椎骨刺穿船板，將沉舟釘在屍堆上。
    血雨中，蠹群凝成三丈蛟形。陸蘅蛻去人皮，渾身覆滿逆鱗："哥……與我共侍龍爺……"她尾椎暴長骨刺，穿透沉舟右腿往蛟口拖拽。蛟龍利齒咬合的刹那，沉舟割開掌心，將懷表塞入蛟喉——表盤玻璃炸裂，汞毒腐蝕蠹群，蛟龍潰散成屍塊。
    沉舟遁入江底洞穴，火把映出滿壁《飼龍圖》。
    壁畫揭示陸氏秘辛：每代選龍妃飼蠹，十年孕出蛟靈。其父日誌殘頁飄落——
    宣統三年四月廿三：蘅兒臍生逆鱗，喂以屍蠹後暫消……
    民國六年臘月：蛻皮症擴散，需以血親腦髓鎮煞……
    洞穴深處傳來鱗片摩擦聲。陸蘅盤踞洞頂，腹部裂開巨口："哥……你的皮……該給龍爺換鱗了……"她噴出蠹群凝成鐵鏈，將沉舟吊往洞頂血龕。龕中肉靈芝跳動著，表麵浮現父親被蠶食的麵容。
    沉舟揮刀斬斷鐵鏈，墜入腐屍堆。指尖觸及冰涼硬物——是半塊青銅龍符，與兒時蘅妹佩戴的長命鎖紋路吻合。江底突然震動，九根人樁破土而出，樁體刻滿《鎖龍咒》。他攥緊龍符，人樁集體爆裂，三百具屍骸拚合成蛟龍骨架，朝血龕發出震天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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