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蟄推開陰戲樓的獸頭銅門時，簷角懸掛的骨鈴突然迸裂。那些用難產婦人恥骨打磨的鈴鐺碎片紮進青磚，在八月溽暑中竟結出冰霜狀的屍堿。
    "這鬼地方能住人？"
    手機導航反複提示"目的地已到達"，可眼前分明是座吞人的怪物。三層戲樓歪斜如佝僂老屍，瓦縫間滋生的苔蘚呈暗紅色，像極了凝固的血痂。陸驚蟄的登山靴剛跨過門檻，鞋底突然傳來黏膩觸感——戲台木板滲出膠狀黑油，每走一步都扯出蛛網般的血絲。
    "吱呀——"
    二樓回廊的雕花木門無風自開。陸驚蟄仰頭望去，脊背瞬間爬滿冷汗——三十三根朱漆立柱上嵌滿人臉浮雕，每張臉都在流淚。血淚順著柱身蜿蜒，在戲台前匯成個歪扭的"祭"字。
    手機突然震動，爺爺臨終前的語音帶著電流雜音："驚蟄...別碰西廂房的..."聲音戛然而止，轉為皮肉撕裂的黏響。陸驚蟄低頭擦拭屏幕，卻發現倒影中自己的脖頸正在滲血。
    西廂房的門鎖鏽成團黑痂。陸驚蟄用瑞士軍刀撬鎖時，刀尖突然被吸進鎖孔。鎖眼深處傳來吮吸聲，軍刀鍍鉻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鏽蝕，轉眼化作齏粉飄散。
    "裝神弄鬼！"陸驚蟄抬腳猛踹，腐木門板應聲而碎。黴味混著腥風撲麵而來，屋內景象令他胃部痙攣——十八麵人麵鼓懸在房梁，鼓麵五官隨氣流蠕動，空洞的眼窩齊刷刷轉向他。
    最中央的蟒皮鼓突然自鳴。鼓槌從鼓架跌落，竟是根浸泡在血水中的嬰兒腿骨。當陸驚蟄彎腰拾取時，鼓麵突然凸起張人臉，裂開的嘴角淌出黑血："陸家小子...該還戲債了......"
    手機在此刻響起視頻通話。陸驚蟄顫抖著接通，屏幕裏的爺爺正在剝人麵皮，刀刃劃過戲子眉骨時爆出火星。當視頻扭曲成雪花點時，背景音裏傳出陰戲匣的旋律，夾雜著骨骼折斷的脆響。
    後院古槐下的薄皮棺材突然震動。陸驚蟄靠近時，棺蓋縫隙湧出胭脂色的屍水，浸濕了他的鞋襪。當他用樹枝撬開棺蓋，手機燈光照亮棺內——躺著具穿戲服的骷髏，懷中抱著個八音盒大小的陰戲匣，匣麵雕刻的戲子麵容與他七分相似。
    "別碰！"
    沙啞的嗬斥驚得陸驚蟄撞在槐樹上。穿靛藍壽衣的老太婆拄著人骨傘現身，她的左臉爬滿灰仙紋，右臉潰爛見骨。沒等開口，老太婆突然撒出把紙錢，錫箔在空中燃起綠火，落地時竟變成蠕動的屍蟲。
    "灰三姑要七對陰陽嗓，子時前備好。"老太婆的傘尖戳向棺材，震得槐葉簌簌掉落，"記得用新采的墳頭露潤喉，摻上你舌尖血。"
    陸驚蟄剛要追問，老太婆突然撕開壽衣——腹腔內塞滿黃表紙，紙上用血寫著《索命戲文》。她的身影在紙灰中消散，人骨傘"哢嚓"折斷，傘骨折縫處鑽出百隻紅眼蜘蛛。
    夜色降臨時，陰戲樓仿佛活了過來。人麵鼓的丹鳳眼在暗處泛著幽光，陸驚蟄點燃打火機的瞬間，火苗突然變成青色。戲台地麵滲出黃褐色油膏，油泊中浮現祖父的身影——他正將活人釘在立柱上剝皮，慘叫聲與陰戲匣的旋律完美契合。
    "咚！"
    二樓傳來重物墜地聲。陸驚蟄攥著人骨傘殘柄上樓，看見回廊盡頭躺著具無頭屍體。屍體的戲服下擺繡著《五仙賀壽圖》，當他翻開衣襟時，後頸突然刺痛——屍體的右手正死死掐著他的脖子，指尖紮入動脈！
    "嗬......"屍體的腹腔發出氣音，斷頸處湧出混著紙灰的黑血。陸驚蟄用傘骨刺穿屍身，腐肉觸骨即化，眨眼間隻剩灘腥臭膿水。膿水中沉浮著枚銀鎖，鎖麵刻著他幼時的乳名。
    陰戲匣突然自行轉動。戲樓所有門窗同時閉合，梁上人麵鼓集體嗡鳴。當《索命戲文》唱到"剜心作盞血為酒"時，陸驚蟄的胸口突然劇痛，低頭看見皮膚下凸起刀刃狀的異物。
    "啪嗒——"
    薄皮棺材的棺蓋徹底掀翻。戲服骷髏爬出棺槨，關節摩擦聲與陰戲匣的旋律重疊。當它抬手掀開天靈蓋時，陸驚蟄看見顱腔內蜷縮著個青紫色嬰屍——那東西長著祖父的眉眼，臍帶末端連著根刻滿咒文的銅釘。
    "時辰到......"嬰屍的眼皮突然睜開，瞳孔是兩團躍動的狐火。戲樓地板轟然塌陷，陸驚蟄墜入地窖的瞬間，看見十八具被剝皮的屍體懸掛半空——每具屍體的麵部輪廓，都與立柱浮雕如出一轍。
    地窖中央的青銅鼎燃起綠焰。陸驚蟄的掌紋被火舌舔舐，浮現出《血秧歌》的舞步圖。當他本能地踏出第一步時，戲服突然裹住全身，袖口自動滲出血痕。陰戲匣的旋律陡然急促，三十三張人麵浮雕脫離立柱，在空中拚接成張巨臉。
    "跳完七圈，你就能見到......"巨臉的嘴唇開合，吐出混著屍臭的寒氣。陸驚蟄的四肢不受控地舞動，每圈血痕疊加處都傳來皮肉剝離的劇痛。當第七圈即將收尾時，地窖突然湧入血水，浮出十八盞人麵燈籠。
    "砰！"
    喪魂鑼從鼎中飛出，撞碎人麵燈籠。陸驚蟄趁機掙脫戲服，卻發現皮膚上布滿《飼鬼契》的咒文。血水在此刻凝結成鏡，映出驚悚真相——二十年前的中元夜，父親被祖父活祭，剝下的麵皮正是陰戲匣的原料！
    子時的梆子聲從地底傳來。陸驚蟄的喉結突然凸起，聲帶不受控地吟唱《索命戲文》。當最後一個高音撕裂夜幕時，薄皮棺材裏的嬰屍破體而出，臍帶銅釘深深紮入他的丹田。
    黎明前的陰戲樓死寂如墳。陸驚蟄爬出地窖時，發現掌心的咒文已蔓延至心口。古槐下的薄皮棺材重新閉合，棺蓋表麵凝著行血字："甲子年霜降，第七代飼主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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