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塵聽他這般問，心下稍定。
    不過很快，他又想到——
    這黃泉之主先前還說，他是沒有種族的將死之人。
    說實話，將死之人不可怕，可沒有種族的將死之人……
    這就相當於，一個人沒有“九族”。
    哪怕所謂“誅九族”，對他也無法造成威脅。
    這樣的人，沒有任何牽掛，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
    所以，即便有魂燈，有再如何強大的背景……
    麵對這種“光腳”的瘋子，也是沒用！
    隻是，現在這黃泉之主的狀態，似乎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不單單是臉上的黑紋消失。
    更關鍵是他說話的語氣不再瘋癲。
    整個人看上去，好像也格外正常。
    仿佛重新又有了，正常人一樣的顧慮與牽掛。
    所以他現在問這話的意思……
    應該是會顧及著慈木梵鳥族的背景，不會再輕易對他出手了吧？
    汲塵迅速分析清楚，便朝天仇鄭重點頭。
    甚至，他專門補充道：“慈木梵鳥族一共設有三處宗祠，分別位於本族界域，萬族之城，和秩序之地。”
    “而我的魂燈，則被置於秩序之地中。”
    這句話的意思就很微妙了。
    天仇活了十萬年，自然瞬間了然。
    三處宗祠，代表三種地位。
    汲塵的魂燈能進位於秩序之地的宗祠，就說明他在自己的種族，受重視程度非常之高。
    也就意味著，若他真出什麽事，恐怕整個慈木梵鳥族舉全族之力，也會為他報仇。
    天仇想著，心中有些恍然——
    真好啊。
    有種族做靠山的頂級天驕，真好啊。
    曾經他在滕海族，也是這種級別的待遇。
    隻是那段記憶……
    真是遙遠啊。
    遙遠到，他都快記不得，被一整個強大種族全力護持著，是什麽滋味了。
    再回神時，天仇又神色複雜地盯著汲塵，仿佛聊天般隨口問道：
    “雖說黃泉之地不似尋常福地，但你的護道者道印，應該準備了不少吧？”
    汲塵聽他這般問，心下越發安定。
    果然，能坐穩黃泉之主的位置，天仇自然不是草包。
    而他掌握的信息越多，自然就會越清楚——
    萬族之城少主，輕易是動不得的！
    穩住心態的汲塵，自矜地微微點頭。
    不過也沒有額外多說，他身上除了護道者道印，還有各種保命底牌。
    一般來說，隻要不是直接被抹殺。
    即便黃泉之主這樣的大佬，想要秒殺他也不容易。
    更何況，有宗祠魂燈護持。
    一旦他真出什麽大事，家族那邊自然瞬間會有感應。
    而且……
    汲塵正想著，卻見天仇略微思索，突然冒出一句：
    “你身上——還綁定過替死鬼吧？”
    這樣簡單一句話，卻聽得汲塵莫名一驚！
    他，確實是“綁定”過【替死鬼】。
    “綁定”這個詞，就很微妙……
    一般人問及“替死鬼”，大概率是用“抽出”這個詞。
    畢竟，【替死鬼】是特殊轉盤上的特殊選項。
    而且，一般人問及“替死鬼”……
    大多是因為擔心，即便殺了此人，對方也會在【替死鬼】處複活……
    而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
    所以一般玩家，大概率是不願意與擁有【替死鬼】的玩家結下生死之仇的。
    可是，諸如汲塵這般有背景的頂級玩家知道——
    那隻是一般情況下的替死鬼！
    而隨著時代的發展，關於【替死鬼】另外的秘密，漸漸被挖掘出來……
    黃泉之主，外界都傳他瘋瘋癲癲，不參與世事紛爭。
    可實際上呢？
    他那處古怪的地穴空間裏，竟圈禁了那麽些天驕！
    而這麽離譜的行徑，竟絲毫沒有暴露！
    而且這個老怪物，終究是活過了十萬年的歲月……
    汲塵心中十分懷疑——他會不會也知道了關於【替死鬼】的秘密？
    那麽，剛剛那一問，又會是什麽意思？！
    汲塵心中正驚疑不定之時。
    天仇似乎笑了一下，又挑眉道：“看來我猜得沒錯了。”
    “這麽頂級的天驕，不綁定個替死鬼，哪敢輕易放到我這黃泉之地中來……”
    汲塵聽著他輕描淡寫的聲音，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他幾乎下意識想否認。
    可天仇不等他否認，突然眼一眯，倏地一笑。
    緊接著，汲塵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便被一道如銀河般的洪流，禁錮著拋向高空！
    那一瞬間，於汲塵而言，仿佛整個空間都扭曲了！
    他的身軀，他的視線，明明都扭曲了！
    可他似乎並未受到任何傷害……
    他試圖掙紮，可渾身上下，動彈不得！
    包括想要動用任何道具，竟也無法實現。
    而其他被動觸發的道具，包括銘刻在身上的護道者道印……
    則是因為他本人隻是被困，並未受到實質性生命威脅，而絲毫沒有觸發的跡象。
    汲塵心中刹那的慌亂迅速又鎮定下來。
    隻是這片刻的鎮定，又變成更為強烈更為驚悚的震撼！
    因為很快他看到——
    這道如銀河般的璀璨洪流，不單隻禁錮著他。
    在銀白色洪流的另一頭，還禁錮著另一件人形道具……
    替死鬼！
    準確說，那人形道具比常規的替死鬼，看上去體積大了許多。
    它的體型，符合一個正常人族玩家的體型。
    看上去就好像正常的【替死鬼】道具被放大了一樣。
    雖說所有的【替死鬼】道具，外形都一樣。
    但汲塵敢用自己生命擔保——
    那一件放大版的【替死鬼】人偶，絕不是由他綁定的那一件！
    【替死鬼】最妙的一點，在於玩家於a死亡，卻可於提前放置替死人偶的b處複活。
    並且這種空間位移上的變化，並不會被空間類道具限製。
    也就是，即便a死亡處的空間被徹底禁錮，也一樣能在替死人偶所在b處複活。
    因為這樣的特點，抽出【替死鬼】的玩家，自然會提前布局，將替死人偶藏在最最安全的地方。
    以確保自己死亡後的複活，是百分百安全的。
    所以，汲塵的替死人偶，特地放置於秩序之地中，慈木梵鳥族隱蔽的宗祠暗室之中。
    那是一處根據秩序規則，外人無法私闖的隱蔽所在。
    所以，即便黃泉之主，也絕無可能從那處宗祠暗室，盜走他的【替死鬼】！
    所以……
    黃泉之主此番究竟何意？
    他莫不是以為，用一個一模一樣的替死人偶，就能騙到他？
    不！黃泉之主不可能會有如此想當然的低級想法！
    反倒是汲塵……
    即便確信那替死人偶並非與他生死牽連的那一隻。
    但關於【替死鬼】的詭異特性，還是讓他一陣心慌，伴隨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便以那被禁錮的姿態，隔空呼喊道：
    “閣下如果是確知替死鬼的秘密，想要殺我得到專屬命盤……”
    “不。”
    天仇踩在那鵝卵石地麵，雲淡風輕，跟沒事人一樣。
    他微仰著頭，仿佛一位沉靜的老者，隨意地夜觀天象。
    隻是哪有什麽天象。
    天上是被銀白色洪流串聯的起來的兩端，各一道人形。
    一道汲塵的人形，一道替死人偶的人形。
    他們就那麽被串聯起來，於高空之上，仿佛也形成了一座“天平”。
    片刻後，那“天平”的中心處，仿佛突然生出一個“結”。
    那宛如銀河般的洪流打成的“結”，變成一個不規則的疙瘩形狀，如心髒般跳動著。
    汲塵心中的驚慌，超過了平生所有。
    是的，甚至超越了不久前，麵對萬族之城的那場浩劫！
    因為在這時，他好像隱隱預感到了什麽……
    超越生死的恐懼，讓他瞪圓了眼，讓他甚至妄圖用什麽手段自殺！
    是的，自殺。
    若他此刻真的成功自殺，或許還可以真的複活……
    可是，那銀白洪流的禁錮之下，他根本使不出任何手段任何道具。
    就連身上保命的道印，也無法啟動！
    極端慌亂狀態下，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趨於平靜。
    可是……不！
    那不是他的心跳！
    這時汲塵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他的心跳，被串聯起他與那替死人偶的洪流天平中心處的“結”影響著……
    甚至，真的隻是那“結”的心跳影響著他嗎？
    還是說……
    他的心跳，已然被那打結處的心跳，給取代了？！
    這般驚悚的想法，讓汲塵心下越發不安。
    可更讓他感到無力又絕望的是——
    隨著心跳趨於平靜，那本該屬於他的，瘋狂不安的情緒，竟也在漸漸淡化！
    這世上，比死亡還更恐怖的事是什麽？
    這一刻的汲塵，似乎能給出他認為最正確的回答。
    比死亡更恐怖的，是——
    眼睜睜看著自己，感受著自己……不再是自己！
    卻無力阻止，無力改變，甚至連絕望……都被竊取，被取代！
    也別說此刻的汲塵了。
    就是無想夢之卷中看著這一幕的江異，心中也陣陣驚詫。
    是的，無想夢之卷於江異而言，幾乎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所以，他擁有無想夢之卷的“眼睛”。
    即便身處夢之卷中，也能看到外界夢之卷所能“看到”的一切。
    他正在讓長生獸第二次靠自己吸取10萬粒長生丹的生機。
    既是吸取生機，也是讓它盡快恢複狀態。
    那畫麵，他見過一次了，那麽第二次的感受，自然大打折扣。
    也是這時，夢之卷外更為驚悚的畫麵，驚動了他。
    雖說他無法與汲塵感同身受，因而不確定汲塵正經曆著什麽。
    但此刻串聯起汲塵和替死人偶的洪流天平，以及那天平中心的詭異心跳……
    無一不是在暗示著什麽。
    而緊接著，果然！
    事態還真是如他設想般發展！
    隻見，隨著洪流天平中心那“結”的心跳，從起初的微弱平緩，逐漸變得充滿生機與力量感。
    天平左端的汲塵，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越來越僵硬。
    那是一種，宛如手工人偶般的僵硬。
    他原本深邃的眼睛，變成宛如人偶鑲嵌的漆黑眼珠般，隻有純粹的黑，而沒了別的情緒。
    於此同時——
    那天平右端的替死人偶。
    它那雙原本漆黑的眼睛裏，漸漸綻放出詭異的光彩。
    就好像區區人偶，突然有了情緒，突然活了過來！
    甚至，隨著人偶眼睛裏出現情緒。
    它那張僵硬的臉上，也迅速湧現出各種情緒。
    最初，是和此前汲塵一樣的，絕望，驚恐，無助。
    隨後，便像一個專業演員一般，在那張臉上，演繹了各種生動情緒。
    最後，所有的情緒，歸於平靜。
    那是一種，一如汲塵般鎮定自若的平靜……
    那人偶的五官，其實和所有替死鬼的五官一樣。
    但江異從夢之卷中遠遠看著，卻莫名覺得——
    它像極了汲塵。
    而伴隨著這一切的完成。
    踩在鵝卵石上“夜觀星象”的天仇，仿佛真的驗證了一段星象變化。
    他看上去心滿意足，隨意地一揮手。
    便見那高空中洪流天平的“打結”處，驟然停止了宛如心跳般的震動。
    那如星辰般絢爛的銀白色洪流，仿佛靜靜運輸著天平兩端的能量。
    直到達到某種平衡，天仇突然向那替死人偶的方向，彈指飛射出一道普通勁力。
    便見“嘭”的一聲，那已然於神態上像極了汲塵的替死人偶，驟然炸裂。
    此番的人偶炸開，或因那人偶那般惟妙惟肖的人類情緒，便仿佛真的有人因此而死亡一般。
    江異看得正莫名，卻突然望見——
    那替死人偶死亡之處，竟冒出一陣黑煙。
    接著，爆出一枚……
    專屬命盤？！
    對！
    就是專屬命盤！
    這替死人偶死亡的景象，竟像極了一般綁定了【替死鬼】玩家死亡的景象！
    就像此前的常姣娥，死後化作一團黑煙，爆出一枚專屬命盤！
    所以……
    這般詭異景象，看上去就像——
    替死人偶與玩家身份對調。
    人偶“死”後，由玩家替死，還爆出玩家的專屬命盤……
    這？這太荒謬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
    你的影子站起來，取代了你，並將你踩成了影子！
    而就在江異對這般畫麵感到陣陣驚詫之時……
    隻見一道身影迅速閃過，掠過了那枚從替死人偶中爆出的專屬命盤。
    而那身影……
    並非天仇。
    而是……汲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