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災星孽緣,絕處逢生(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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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閱奏折的間隙,君禦澤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禦案邊緣,目光有些失焦。
    沈穗兒……那張如今總是平靜到近乎冷漠、偶爾流露出譏誚或瘋狂的臉,讓他時常恍惚。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並非在選秀的殿前,也並非在宮宴之上。那時,他還是太子,奉旨微服巡查京畿災情。
    記憶中的那個午後,喧囂的城西。
    粥棚林立,災民聚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穿著淺碧色衣裙、忙碌穿梭其中的少女。她並非隻是端坐指揮,而是親自挽著袖子,為老弱盛粥,動作利落,神情專注,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在塵土飛揚中顯得格外鮮活明亮。
    旁邊幾個衣著華麗的京城貴女捏著鼻子,遠遠站著,指指點點,聲音不大卻足夠刺耳
    “嘖,沈家這位小姐可真會挑地方顯擺善心。”
    “可不是麽,弄得一身汙穢,也不嫌失了身份。”
    “也別這麽說沈小姐小門小戶出身,看見這些災民難免想起自身,惺惺相惜罷了……”
    “哈哈哈,什麽惺惺相惜?收買人心罷了,沽名釣譽!”
    那少女正是及笄之年不久的沈穗兒——聞言,並未動怒,隻是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回頭看向那群貴女,臉上綻開一個極其明媚甚至帶著點無辜的笑容
    “幾位姐姐說的是呢,”她聲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盤,“這粥棚確實簡陋,比不得姐姐們府上的瓊漿玉液。穗兒笨手笨腳,隻會做些實事,不像姐姐們,遠遠站著就能‘心係災民’,這份境界,妹妹真是望塵莫及~”
    她語帶讚歎,眼神卻清澈坦蕩,仿佛真心實意地在誇讚對方。
    周圍的災民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那幾個貴女頓時麵紅耳赤,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法反駁,最終在眾人的嘲笑聲中狼狽不堪地匆匆離去。
    沈穗兒轉過身,繼續盛粥,臉上的笑容收斂,恢複平靜,仿佛剛才隻是隨手拍飛了幾隻嗡嗡叫的蒼蠅。
    君禦澤站在人群外圍,看著這一幕,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意。好個伶牙俐齒、心思敏捷的姑娘,有趣。
    然而,當夜的遭遇,才讓他真正見識到了沈穗兒的“另一麵”。
    他微服私訪遇襲,對方下手狠辣,他身邊暗衛一時被絆住。他負了傷,血染衣袍,倉促間想起白日那處粥棚似乎離此不遠,而那沈家……或許是最意想不到的藏身之所。
    他憑借身手輕易翻入沈家後院,精準地找到了那處看似最雅致清靜的閨閣小院,欲潛入其中暫避。
    豈料,腳剛落地——
    “哢噠”一聲輕響!
    緊接著,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竟是被一個隱藏極好的鐵夾死死鉗住!力道之大,幾乎要夾碎骨頭!
    他悶哼一聲,冷汗瞬間冒出,強忍著才沒叫出聲。好不容易用內力震開那可惡的夾子,一瘸一拐地靠近窗欞,試圖撬窗而入。
    手指剛碰到窗沿,“咻!咻!”幾聲破空輕響!數枚淬了麻藥的細小銀針從窗欞縫隙中射出,直撲麵門!他狼狽不堪地閃避,肩頭仍中了一針,半邊身子頓時傳來麻痹感!
    這哪裏是閨閣小姐的院子?分明是龍潭虎穴!處處是機關!
    最終,他幾乎是拚著最後一點力氣和清醒,用最粗暴的方式撞開了內室的窗戶,滾了進去。
    落地瞬間,他強撐著抬起頭,想解釋一句“無意冒犯,實乃情非得已……”
    卻對上了一雙冰冷、警惕、毫無白日裏半分溫和善良的眼睛。
    沈穗兒就站在床邊,顯然是被驚醒的,手中甚至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剪刀?
    沒有驚呼,沒有詢問,更沒有“好心小姐施以援手”的溫情戲碼。
    在他開口之前,沈穗兒已經毫不猶豫地抬腳,狠狠踹在他受傷的腿骨上!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暈厥。
    緊接著,她那冰冷得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砸了下來,帶著審問犯人的口吻“誰派你來的?是來刺殺我的,還是來刺殺我爹的?”
    她甚至還好心地補充了一句,語氣裏聽不出半點對父親的關切,隻有撇清關係的冷漠“我爹的房間在正南方,走錯地方了,蠢貨。”
    君禦澤當時又痛又麻又氣,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念頭竟是這女人……白天那副善良可親的樣子,全是裝的!
    還有……她跟她爹的關係,看來是真的很差。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昏暗的巷子裏,八成是沈家小姐讓人幹的。
    再然後是登基之初,萬象更新。第一次大選秀女,充盈後宮,既是慣例,亦是穩固朝堂之需。
    莊嚴肅穆的殿選現場,香風陣陣,環佩叮當。一排排精心打扮的秀女垂首屏息,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君禦澤高坐禦座之上,麵容尚帶幾分青澀,但眉宇間已初具帝王威儀。隻是那眼神裏,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與挑剔。
    選秀流程冗長,秀女們大多戰戰兢兢,回話要麽磕磕巴巴,要麽矯揉造作,背些早已準備好的、千篇一律的詩詞歌賦,展現所謂“才情”。偶爾有幾個大膽些的,拋來的媚眼卻顯得笨拙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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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禦澤隻覺得索然無味,甚至有些昏昏欲睡。直到——
    “沈穗兒,年十六,從八品文官沈巍之女。”
    內侍尖細的唱名聲響起。
    君禦澤懶洋洋地抬眸,目光落在那個緩步上前、依禮跪拜的少女身上。
    是她?
    那個在西郊粥棚牙尖嘴利懟得貴女無地自容、夜裏閨房卻布滿機關還踹了他一腳的沈家小姐?
    幾乎是下意識的,完全沒過腦子,或許是那年的腳痛和麻藥勁兒還在潛意識裏作祟,君禦澤薄唇一掀,帶著幾分嫌惡和武斷,冷冰冰地拋出一句
    “此女歹毒,撂牌子,賜花,離宮。”
    “……”殿內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有秀女,連同旁邊的內侍嬤嬤,都驚呆了!
    “歹毒”?!
    這簡直是殿選場上最嚴厲、最羞辱的評價!尋常不過是“留牌子”或“撂牌子”,至多加上“靜默”或“儀態不佳”等評語。直接斥為“歹毒”,這沈家小姐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跪在地上的沈穗兒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隨即深深俯首,看不清表情。但周圍那些秀女們投來的目光,已經從最初的羨慕嫉妒,瞬間變成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幸災樂禍和竊竊私語。
    “歹毒?天哪……”
    “難怪看著就一股狐媚子相!”
    “真是丟死人了,趕緊攆出去吧!”
    沈穗兒在一片低低的嗤笑聲中,沉默地接過內侍遞來的代表落選的絹花,行禮,轉身,退下。背影挺直,卻無端透著一股冷意。
    君禦澤說完那話,其實也有點後悔,覺得自己似乎過於衝動了。但帝王金口玉言,豈能輕易更改?他揮揮手,示意下一個,強行將心頭那點異樣壓了下去。
    然而,一天的殿選結束,君禦澤回到寢殿,回想那些入選的秀女,越想越覺得……憋悶。
    張曼月,問他平時讀什麽書,答《女則》《女訓》,然後……就沒然後了。
    李微微,展示才藝彈琴,彈得倒是流暢,可惜匠氣十足,毫無靈氣。
    王清琦,長得不錯,一說話就臉紅結巴,眼神躲閃,仿佛他是吃人的老虎。
    趙柳豔,試圖展現活潑,說了個自以為有趣的笑話,冷得他差點打寒顫。
    蠢。
    真的好蠢。
    要麽木訥無趣,要麽矯揉造作,要麽膽小如鼠,要麽蠢而不自知。
    他忽然無比懷念起白天那個被他親口評價為“歹毒”的沈穗兒。
    那姑娘雖然凶悍了點,防備心重了點,下手黑了點,態度冷淡了點但至少……她反應快,嘴皮子利索,眼神裏有活氣,甚至有種不怕死的勁兒,都敢踹疑似刺客的他。
    跟這些要麽像木頭要麽像鵪鶉的秀女比起來,沈穗兒簡直像是一堆庸脂俗粉裏混進的一株帶刺的、有毒的、卻生機勃勃的野薔薇!
    至少,她不蠢啊!
    君禦澤猛地站起身,在殿內踱了兩步,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厭蠢症”發作的煩躁和果斷。
    “來人!”他揚聲喚道。
    李公公連忙躬身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君禦澤清了清嗓子,麵上有點掛不住,但還是硬著頭皮,盡量用平淡的語氣道
    “白日裏……什麽什麽之女沈穗兒,朕想了想,‘歹毒’之言過於武斷,恐傷臣子之心。嗯,她……舉止雖特立獨行了些,倒也頗有性情。特旨,補入入選名單,一並留宮察看。”
    李公公“!!!”
    他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陛下這朝令夕改的……而且這理由找得也太勉強了吧?“頗有性情”?白天您可不是這麽說的!
    但皇帝的臉色明顯寫著“閉嘴照做”,隻能壓下滿腹驚疑,恭敬應道“嗻!奴才這就去辦!”
    於是,當天夜裏,一道特旨悄無聲息地傳到了本以為已然落選的沈穗兒手中。位分還是新晉秀女中最高的——冷美人,沒錯,賜的字是“冷”,冷靜、冷漠、冷淡、冷血。
    可以想象,接到旨意時,沈穗兒臉上那精彩的表情——恐怕不是驚喜,而是冰冷的嘲諷和“這皇帝是不是有病”的深深懷疑。
    而翌日,當昨日還在嘲笑沈穗兒的秀女們,發現她竟然又出現在了入選者的隊伍中時,那份震驚、嫉妒和難以置信,更是將沈穗兒從一開始就推到了後宮輿論的風口浪尖。
    他當時或許並未深思這一時興起的決定意味著什麽。
    他隻是單純覺得,把這隻有趣又帶毒的“野薔薇”留在宮裏,日子或許不會那麽無聊。
    卻不知,這一念之差,便真正開啟了他與沈穗兒之間的孽緣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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