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赤鴆妖妃,鬼鴆風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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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祈皇城·驛館外
    金鼓未鳴,禦駕未至。
    日頭漸高,驛館外早已淨水潑街,鋪設紅毯,禮官與儀仗肅立等候,燕赤的送嫁隊伍也早已整裝待發,準備迎接天祈皇帝的親臨迎接 ,按曆代規矩,這本是兩國和親應有的體麵。
    然而,時辰已過,宮門方向依舊寂靜無聲。
    圍觀的百姓開始竊竊私語,目光在華麗的車駕與空蕩的禦道之間來回逡巡,帶著探究與揣測。禮官額角滲出細汗,頻頻望向宮門,神色焦慮。
    終於,一騎快馬自宮門疾馳而來,馬上內侍滾鞍下馬,尖細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陛下口諭朕因政務纏身,暫無法親迎,深感歉意。請燕赤公主先行入宮安置,朕晚間再設宴為公主接風洗塵。”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政務纏身?何等緊要的政務,竟連迎接和親公主、維係兩國邦交這片刻功夫都抽不出?這幾乎是毫不掩飾的輕視與怠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那輛紋絲不動的鸞轎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充滿了尷尬與無聲的嘲諷。燕赤隨行的官員與侍衛麵色難看,強忍著屈辱。天祈一方的禮官則麵露難色,不知所措。
    轎簾被一隻微微顫抖卻依舊穩定的手掀開。
    燕元照身著繁複莊重的嫁衣,頭戴沉重鳳冠,緩緩步下鸞轎。陽光刺目,她微微眯了下眼,臉上卻迅速揚起一抹得體甚至堪稱溫婉的笑容,仿佛剛才那足以讓任何和親公主羞憤欲絕的怠慢從未發生。
    她朝著宮門方向,依足禮數,深深一福,聲音清亮柔和,穿透了尷尬的寂靜“臣妾燕元照,謝陛下隆恩。陛下勤政愛民,乃萬民之福,臣妾豈敢因微末之事叨擾聖聽。臣妾謹遵聖諭,先行入宮。”
    字字句句,滴水不漏,將所有的難堪與委屈盡數掩藏在那端莊的儀態與恭順的言辭之下。
    她挺直脊背,在無數道或同情、或鄙夷、或看熱鬧的目光注視下,一步步,沉穩地走向宮門。
    那寬大袖袍之下,指尖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
    她能感受到四周那些無聲的指指點點,能聽到那些壓抑的嗤笑與非議——“瞧,不得陛下歡心呢…”、“還沒入宮就如此…”、“燕赤的臉麵都丟盡了吧…”
    委屈與窘迫如同潮水般衝刷著她的心,但她臉上的笑容未曾減弱分毫,步伐未曾淩亂一絲。
    她代表的是燕赤,她不能失態,不能退縮。
    就在她即將踏入宮門的刹那,一道冰冷銳利的目光從某處高樓的陰影中射來,牢牢鎖定了她。
    藏情之看著她強撐的端莊,看著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脆弱,眉頭緊鎖,心中的煩躁與疑慮更甚,這反應,太像一位真正受辱的公主了,不像她……要是她,此刻眼底應該露出的是殺意和算計。
    而更深處的皇宮內,重生歸來的君裕澤,正站在高高的殿閣上,遠遠望著那一抹紅色的身影獨自步入深深的宮闕,眼底一片冰冷。
    “委屈嗎?窘迫嗎?這隻是開始,燕元照……朕倒要看看,你這溫順的假麵,能戴到幾時。”
    燕元照一步步走入那朱紅深宮,宮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視線。
    她臉上的笑容終於緩緩落下,隻剩下一種疲憊的平靜。她知道,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對她而言,並非榮耀的歸宿,而是一座充滿未知敵意與嚴峻考驗的囚籠。
    她的和親之路,從一開始,就布滿了荊棘。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宮女進來傳話,“燕妃娘娘,皇上派人傳話過來說政務繁忙,今日就不過來了,您早些用完膳歇下吧。明早還得去拜見貴妃娘娘呢。”
    不久,燕元照獨自一人立在廊下,遠處宮宴的絲竹與喧鬧隱隱傳來,更襯得此處清冷孤寂。她已換下繁重的嫁衣,隻著一身素雅的宮裝,晚風吹拂,衣袂飄飄,卻難掩那份剛剛經曆公開怠慢後的落寞與強撐的疲憊。
    她望著庭院中一株初綻的白玉蘭,目光有些失焦,白日裏那些非議與嘲諷的目光、那些竊竊私語,似乎仍在耳邊回響。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停在不遠不近處。
    燕元照收斂心神,迅速恢複了端莊儀態,緩緩轉身。
    來人一身天祈二品大員的紫色官袍,身姿挺拔,正是如今天祈朝中重臣——解滄瀾。
    他目光複雜地落在燕元照身上,那眼神深處有關切,有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種刻意維持的、符合臣子身份的恭敬與疏離。
    “臣,解滄瀾,參見公主殿下。”他拱手行禮,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
    燕元照看到他,眸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似是故人重逢的感慨,又迅速被一層無形的隔閡所取代。
    她微微頷首,語氣溫和卻帶著距離“解大人不必多禮。一別經年,大人已在異國身居高位,恭喜。”
    解滄瀾直起身,目光快速掃過她微紅的眼眶和依舊挺直的脊背,心中如同被針刺了一下。他自然聽說了白日發生的一切,更能想象她此刻心中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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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他開口,聲音放緩了些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今日之事,陛下確乃政務冗繁,還請殿下……勿要過於介懷。”
    這話是標準的臣子勸慰之語,滴水不漏,甚至有些官方。但燕元照卻聽出了那層笨拙的、試圖安慰她的意思。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唇角努力牽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大人言重了。陛下勤政,乃國之幸事,元照入宮本為侍君分憂,豈敢因區區迎接之禮而心存怨懟?元照明白的。”
    她說著“明白”,那笑容卻脆弱得讓人心疼。
    解滄瀾看著她這副強裝堅強的模樣,仿佛又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在燕赤王宮中,因為維護被眾人嘲笑欺辱的他,而被其他王子公主孤立後,偷偷躲在假山後抹眼淚,卻又在他出現時立刻擦幹眼淚揚起笑臉的小女孩。
    他的心猛地一軟,幾乎要控製不住上前一步。但理智迅速回籠,他如今是天祈的臣子,而她已是天祈皇帝的妃嬪。隔閡如山,身份如淵。
    他最終隻是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翻湧的情緒,聲音更加低沉“殿下能如此深明大義,是陛下之福,亦是天祈之幸。”
    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才極輕地補充了一句,幾乎如同耳語“宮中……人心複雜,不比燕赤簡單。殿下日後若有任何……不便之處,可遣人往宮外解府送個信。臣……力所能及之處,定當盡力。”
    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逾越也最隱晦的承諾。不再是君臣之禮,而是基於遙遠故國那一點殘存情誼的庇護。
    燕元照抬眸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與微光。她自然聽懂了這份隱藏在官方辭令下的回護之意。
    “多謝……解大人。”她輕聲道,這一次,語氣裏多了幾分真實的暖意。
    解滄瀾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匆匆再次拱手“宴席未散,臣不宜久離,告退。”說完,幾乎是有些倉促地轉身,快步離去。背影在廊燈下拉得很長,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與克製。
    燕元照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佇立。
    夜風吹過,帶來白玉蘭的清冷香氣。心中的委屈似乎被這意外的、來自故人的一絲暖意衝淡了些許。
    她知道,在這冰冷的天祈,她並非全然孤立無援。
    雖然,援助時常隔著一層無法逾越的、名為時局與身份的厚厚屏障。
    就算沒有解滄瀾的幫助……也還有那個人在。
    月上枝頭,漪瀾殿內,一隻火紅色羽毛的毛絨鳥化作一個玄衣長發的男子,對著謝倚在榻上的女子行禮,匯報今日發生的一切。
    “皇帝的態度不對,盯緊點,若有異常及時來報。”
    燭火搖曳,將殿內奢華的陳設投下幢幢暗影。
    白日的喧囂與屈辱早已沉寂,宮門深鎖,將所有的窺探與非議隔絕在外。
    殿內,原本端坐於梳妝台前,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白日裏強撐出的溫順與隱忍的“燕元照”,周身氣息驟然一變。
    那微微低垂的眼睫緩緩掀起,眸中所有柔和的、端莊屬於少女公主的光彩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她背脊挺直的姿態未變,卻從一種端莊的儀態,化為了一種內斂的、掌控一切的威儀。
    白日裏發生的一切,如同被精心歸檔的卷宗,在她燕鳩的匯報中迅速流轉、清晰呈現——
    初元帝毫不掩飾的怠慢與羞辱;驛館外無數道刺人的目光與竊語;燕元照那份委屈窘迫卻強撐的得體;以及……解滄瀾那番克製而隱晦的安撫。
    “嗬。”一聲極輕的冷笑自她唇邊逸出,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
    “政務繁忙?”她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眼神裏滿是洞悉一切的嘲諷,“重生一遭,心眼倒是沒見長進多少,還是這般……沉不住氣。”
    她來之前已命人探查過,初元帝前些日子對於和親很是重視,絕不是這個態度,忽然間態度大變,除了重生、穿越之類的,她想不到別的重大原因。
    她對於初元帝的重生以及那份源自“未來”的敵意,似乎並不十分意外,反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品評態度。
    至於那些非議與嘲諷,她眼中甚至沒有泛起一絲波瀾。螻蟻的喧嘩,何時入過她的耳?
    燕元照會在意,但她沈錦穗,隻覺得無聊。
    倒是解滄瀾……
    沈錦穗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那個臉上帶著疤、心思卻細膩隱忍的男人。他對燕元照那份小心翼翼的維護,倒是有點意思。
    可惜,太過優柔,也太過……天真。在這吃人的深宮,僅憑一點舊日情誼和隱晦的承諾,能護得住誰?
    “深明大義?國之幸事?”她重複著白日裏燕元照回應解滄瀾的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說得倒是好聽。隻可惜,這深宮……從來不信‘深明大義’,隻認‘勝負生死’。”
    她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欞。冰冷的夜風湧入,吹動她墨色的長發,也吹散了殿內最後一絲屬於燕元照的溫軟氣息。
    她望向遠處帝宮的方向,那裏燈火通明,象征著天祈至高無上的權力。
    “初元帝……”她低聲自語,聲音冷冽如冰,“你以為重生一次,知曉了‘未來’,便能掌控一切?”
    “你怠慢的不隻是燕元照,也是我沈錦穗。這份‘禮’,我記下了。”
    她的眼神在夜色中銳利如刀,“看看是你這重生帝王的手段高,還是我這……‘亡國妖妃’的棋路更絕。”
    夜風吹拂,她負手而立,周身彌漫開一種無聲卻令人心悸的氣場。白日的屈辱,已然化為夜間最冷的殺意。這座看似由初元帝掌控的皇宮,在她眼中,已悄然化作了一張新的棋盤。
    而她,從不介意執黑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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